孙采禾记得自己刚出关那几年过的浑浑噩噩的,人是不能脱离社会太久的,监狱中关押太久的人无法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孙采禾虽然是自己主动闭关,但也是一样的道理。
再加上被杜应梦威胁,她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之后等她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就被传言说,是她背叛师门,离经叛道。
那时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当然,杜应梦也没有找她,估计是判断了她的状态走不远,不仅是路程走不远,她的想法也不会偏离太远,她的确是这样。
浑浑噩噩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其实就是孙采禾已经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了,也算孙采禾那时天命不该绝,她竟然也没有被妖兽撞见,就这么咬死,她遇见了很多,都是杜应梦想让她看见的。
譬如被妖兽伤害流离失所远走他乡的人,乡音未改,操着不流利的新口音,死乞白赖:“给口饭就走……”
譬如因为家中弟弟妹妹是修士而自己毫无灵根就残害手足的兄长,被逐出家门时面露凶光:“你们从未曾给予过我我本应得的,又缘何怪罪我去争去抢去夺?”
手足残杀,亲朋离散,人间处处都有那么多难过,人人都有一点心事辗转反侧。
杜应梦本意定然是为了让孙采禾自愿契双,从此分魂离析,不见这些扰人的悲欢爱恨。
但孙采禾远远超过他想象的坚韧,他因为自己年少时未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就错误评估了孙采禾的韧性。
她并未被击垮,倒不如说,其实她父母死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被击垮了,之后她再次见证的一件件一桩桩悲欢,都在促进她赶紧从“万念俱灰”中脱离出来。
于是她真的也就又逐渐打起精神来了。
她一路往北,漂洋过海去了药宗。
尽管剑宗和芝风派两相抗衡,但两个门派建立之初蓬莱就想到了两派争斗的可能,于是一个为宗一个为派,虽然名义上只是名称不同,但其实大家心里门清,蓬莱对宗和派的态度就是不一样的,包括后来转型,让弟子多元发展,宗门也是比门派的选择更多。
如果用现代的东西来类比,宗就是综合类的大学,而门派则是某某学院,专攻某个方面。
但在厘渊洲,很难去保障芝风派和剑宗不会同仇敌忾,这片大陆的面积本就很小,比起药宗所在的垂叶洲,明显是垂叶洲的地形地貌更为复杂,方便躲藏。
她躲进了一处废弃的院子,后来多方打听得知,那是药宗前任掌门的一个住处,只是住的时间很短,后来就荒废了。
得知这一点之后,孙采禾住的更肆无忌惮了。
前任掌门遗居,这只能证明这里更加不会有人打扰,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避开固定时间来打扫的人,再注意尽量少留下一点活动痕迹,就几乎没有会被发现的风险了。
何况药宗新任掌门出名的慈悲,当然了,哪怕没有这个额外的名声,药宗也是一向以慈悲心闻名的,常常听闻张沁蓝出门远游只为行医的事,这种人,哪怕知道有人住进前任掌门的房子,也只会觉得这是物尽其用。
于是在这里又安心的居住了三个月之后,孙采禾入了魔。
……
戚颦想起之前在棘鸣秘境中看到那个没有后续的电视剧,当时浮灯生出灵根似乎也是在那个小院子里,这个巧合难免不让人怀疑。
她随意找了什么高的东西就要倚上去:“你后来还是想不开?”
“那倒不是,”孙采禾笑了一下,很腼腆,有点像是回到之前的样子,“为入魔事因为杜应梦不肯放过我,从来都不肯。”
戚颦点点头,其实孙采禾离开之后,差不多就是杜应梦已经找到自己能够使用魂契双符的办法的时候了,戚颦往前推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杜应梦把自己切两半的时间应该还稍微早一点,孙采禾在厘渊洲流浪的时候就应该成功了。
但她没说。
也没必要说了,无论最后杜应梦也没有继续逼迫,孙采禾现下的处境和他逃不了干系。
他都必须为此负责。
而且,孙采禾现在又是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契双,这样想着,戚颦也就直接问出来了。
孙采禾斟酌了一会儿,黑暗中,戚颦又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更轻盈,发出叹息的人一定觉得自己厉害坏了,可以随意表达自己不被发现,但恰恰相反,因为声音放的越轻,越容易听出。
这不是孙采禾的声音。
那人恐怕自负得很,就仗着一片漆黑,就觉得不会有人能发现她。
好得很,戚颦就喜欢打脸。
戚颦冷哼一声,似是回应,孙采禾察觉到什么,连忙搞出一点动静:“救世主大人……您不是想知道我所求为什么吗,其实很简单,我想占据杜应梦的身体,我想你协助我把他切出的另一半灵识挤出去。”
她一慌乱,戚颦反倒漫不经心了:“哦?那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杜应梦仍然有自己的身体,而你却只能寄宿周子浙的记忆中吗?甚至我拿走非雾,你就彻底没了寄宿的地方,只能慢慢等着这段记忆被周子浙遗忘,而后你也消亡,为了保险起见,你选择的都是他印象并不深刻的记忆吧,这么谨慎,好像已经笃定我会救你了似的……那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什么?我……我只是意识体我当然只能寄宿他人的记忆,杜应梦有身体,那……”
不必多说,她已经明白了:“他骗我……魂契双符是假的!”
“不是假的,你看到的是残缺的而已,要不然怎么他自己能自由活动,而你只能囿于记忆?”戚颦默默补刀。
“别吓唬她了,你找我我就出来便是。”
戚颦嘴角微微上扬:“我不知道,那个最近掀起腥风血雨的、让三宗六派都闻风丧胆的魔修,竟然还有偷听的习惯。”
那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惊异于戚颦竟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戚颦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见到魔修的机会实在难得,戚颦不想放过:“但现在看来他们的担心纯属多余,毕竟您这么热心肠,想来也不能说是个坏人。”
“谁说的,她是我找的魔修,跟着我什么都没学呢,先被你们三宗六派逼成这样,我凭什么不能一怒之下血洗你们芝风派呢?”她在戚颦说完这一段阴阳怪气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戚颦大概是在诈她。
虽然也并不完全是诈,孙采禾举目无亲,基本上没什么人可以投靠,甚至想到要来找戚颦帮忙了,能让她还想方设法藏着的,只能是比她更惨的、人人喊打的魔修。
她像是不经意,倏忽想起来就问了一嘴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魔修好似被伤到了:“我与你结识这么久,很多事都多多少少的想去和你沾边,结果你竟然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太让人伤心了。”
戚颦算是知道了,孙采禾刚见面那时候的怪腔调是跟这个人学的。
她想到一件事:“那你的名字和来历,孙采禾都知道喽?”
她多添了一个来历。
她可没有忘记,她从来没有乱教修真界的人什么“妾身”这些封建糟粕,本就是以强为尊的时代,谁在乎你男的女的。
况且修真界也是一夫一妻制,根本没有妾,她教出来也不会理解的东西她才懒得解释。
所以那句“妾身”就只能是这个魔修教的。
可能也不是教,孙采禾这个模仿的样子,兴许是那魔修嘴上没个把门,自己说了,就被孙采禾学去了。
她倒是完全没有避着孙采禾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孙采禾现在人人喊打,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当然。如果不是大名鼎鼎的救世主大人误入我的藏身地,我恐怕舍不得她出来冒险的。”
这就是把孙采禾的结果都归结到她身上了。
但她油嘴滑舌,戚颦也就跟着效仿,论语言的艺术,戚颦从没输过:“也不能这么说,姐姐来到这里都没有声招呼,我怎么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能避免扰到您呢?”
“避不开。”魔修女人这时反倒做起自我介绍了:“宴怀宁,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戚颦心道她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谁还能每个都记得名字,还没装腔作势和她拉近关系,就听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周子浙出声了:“记得。”
两人在同一身体里,一瞬间,戚颦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她一阵窝火:“你在和他说话?”
宴怀宁也没料到周子浙先回答了,她笑了一下,在戚颦听来,就像是在嘲弄她似的:“那你何苦一口一个救世主大人,要和他商量和他商量便是,怎么,绕不开我么?放心,我占有欲没那么强,他这点人身自由还是有的。”
这话一出,宴怀宁没说话,周子浙又急了:“师父……”
戚颦没理他,宴怀宁道:“二位不要有那么大敌意,杜应梦欺骗采禾,我只是希望能有人帮帮她,今日过来,也只是担心她说话不中听,气着二位,让二位不肯出手相助,救世主大人也放心,我句句都是向你说的,绝没有越过你去和……你的徒弟交涉的意思。”
戚颦“哦”了一声:“那你们希望我们做什么?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