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别枝:“......”
这书生真是好柔弱。
柔弱到就差没骑在魏王脖子上架大马了。
王邃看着清瘦,肩膀却宽阔,马上空间本就窄小,崔别枝难免触碰到他体温略低胸膛,这种情况,她几乎是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原来这般清冷的公子,身上也是凉的。
好像有冰冷的温度覆上手背,微微用力,将缰绳扯紧,骏马高高扬蹄,随着一声脆鸣,一只嘴边毛发被鲜血悉数染红的狼影便飞速窜了过去。
王邃怀抱收紧的瞬间,崔别枝几乎有种被蛇缠上的错觉。
像是冰冷黏腻的蛇皮,顺着后颈一点点摩挲而过,在猎物放松警惕时,倏然收紧——
面前是群狼环伺,身后不知是敌是友,崔别枝原以为自己会是极害怕得,颤抖的脊背以及额角的冷汗又在告诉她,她确实在恐惧。
但是凌驾于恐惧之上的,是另一种让人眩晕的隐秘的兴奋与快-感。
她的箭比谁都快,她的剑早便磨得锋利,她是重活的恶鬼,手中又有武器,那她为什么不干脆当个疯子?
魏王将张合的命和整个朝堂摆在了棋盘两端,而她甚至连棋子都不算,她是什么?是个可有可无的筹码?
崔别枝对此厌烦极了。
她心里厌恶愈来愈盛,唇角的笑就越艳丽。
弓弦被她拉满,旖旎的桃花在她手里也是夺人性命的的凶器。
好不爽,好不开心。
那就把这盘棋掀了吧。
魏王觉得他们想要救下这些奴隶,便只能用那些个掺着废钢的箭矢?
崔别枝勾了勾唇,瞧着猎场的地面已然被鲜血染透,手指被坚韧的弓弦勒出血痕。
她的射御之术,是跟着她母亲学的。
当年华阳县主胆敢只身入敌营,营救王邃母子,并非一腔孤勇,而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摘花飞叶皆可伤人,是整个华阳县,最漂亮,最好看的弓箭手。
崔别枝虽不如她母亲那般出神入化,但十载如一日的苦练,以花为箭,也绝难不倒她。
魏王不是极良善的,不想他的奴隶出一点问题吗?
崔别枝轻笑,握紧缰绳“驾”了声,余光瞧到了在她身后的霍明月,扬声道:“明月!”
霍明月和崔别枝打小便是默契的玩伴,不需多说,那一眼便知道了一切。
两匹骏马在烈日下穿行着,崔别枝折了花枝作箭,箭无虚发,霍明月紧随其后,虽魏王不许她们用箭,但霍明月有的是力气,拿着弓便直接当做重器狠狠往下拍,有些即使被崔别枝射中,但仍拼着想暴起咬人的恶狼,又被霍明月一把弓‘啪’得一声拍了回去。
大多奴隶被救了下来,即使或多或少挂了伤,但将将保住了性命。
他们颤抖着,搀扶着彼此,在堆叠的野兽尸体中,流下一行泪来。
那些目光渐次落到崔别枝身上,带着或怯懦,或佩服的感激。
他们在人情冷暖里泡久了,自然清楚谁对他们是好的,谁对他们是坏的,纵然出身微末,不懂那些大人物的阴谋时局,但他们是真真的明白,这崔小姐,是在救他们。
折花做箭需要的力气比寻常箭矢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崔别枝隐在衣袖下的手臂早就微微发抖,指尖被弓弦勒出血痕,只稍稍一碰,便极为刺痛。
但周遭的恶狼却愈来愈少,不知是不是错觉,崔别枝甚至瞧见几只原先朝这里扑来的恶狼,还未等她拉弓,便被流矢刺穿了喉咙。
崔别枝回首看去,只瞧见王邃无辜眨眼,这清俊公子坐在她身后也是极守礼的,一双大掌只虚虚握于腰间,另一只手垂下,似有银光一闪而过。
她狐疑地瞥了王邃两眼。
王邃似是看清她眼底的疑虑,也不作答,只笑着,若有所思地道:“这些奴隶,倒是有心肝的。”
崔别枝原先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走了,她回头,却见那些方才被救下的奴隶,并未就这样相扶着逃窜,反是从地面上捡起许多能捡到的石块,围在一起,朝着那些野兽恶狼丢去。
“崔小姐救我们,我们也要帮她!”
打头的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他瞧着还有力气,便拖着同伴,能砸死一个恶狼便是一个,那些朝着崔别枝涌来的恶兽,也被他们绊住了脚步。
手指还生疼着,崔别枝却觉得自己心里多了许多力量。
仗义多是屠狗辈,这些个奴隶在她射穿笼子时,并未逃走,而是奋力去解开同伴的绳索,她便明白,这次铤而走险,便是救对了。
崔别枝咬了咬牙,便夹紧马腹,朝着狼群中心冲去。
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听从头狼命令,又极为记仇。
方才在笼子里,胡奴一人便折断了狼匹咽喉,如今猎场中这场人狼混战,即使崔别枝吸引了一部分火力,但大多恶狼皆围猎在胡奴周围,随时等着他倒下,而后将他分食殆尽。
崔别枝的目标是他。
是胡奴,是未来的异姓王,是这个在笼子里,便敢只身猎狼的男人。
纵然危险,但看起来,实在是把好用的刀,是条会咬人的狗。
崔别枝觉得,自己反正都已经将魏王得罪,之后形势只会比如今更凶险,反正都不过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引狼入室又怎样?
说不定,她便能将狼训成狗呢?
就算不能,惹得这胡奴记恨或者怎样,等他称王之日,也能拖着崔翰一起死!
这个胡奴,她要救,这些奴隶,她也要救。
崔别枝眸中神色愈发坚毅,她抬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空鞭,脆响后,崔别枝便直接冲了进去。
堆在地上的群狼尸体越来越多,在鏖战过后,崔别枝终于看清了被血浸透的场地中央,胡奴手臂肌肉绷起,和一只狼群中体型最大的雪狼缠斗在一起。
是狼王。
即使胡奴动作狠辣,但崔别枝一眼便看出了他已然力竭,僵直的肌肉渐渐迟缓,许多次只稍稍偏离一点,就有可能被狼王咬断喉咙!
他们撕咬的过于凶狠,崔别枝有意相助,手上箭矢却无地可放。
终于,胡奴顺着狼匹的力道一个翻滚,将狼王勒倒在地上,狼王利齿却也狠狠地嵌入胡奴手臂,一人一狼僵在原地,形成一种相互制衡的平衡状态。
胡奴的手臂在颤抖。
狼王眼神凶恶,只在等着他彻底脱力,而后饱餐一顿。
若想救下胡奴,这是最好的机会。
崔别枝指尖抵上花枝,再次合眼拉弓——
但她的指尖早便破裂渗血,加上方才用力过多,颤抖的手背几乎压不住弓箭,如果这次射偏,胡奴一定会被恶狼杀死!!
她只有一支箭了。
崔别枝呼吸渐渐急促,越想做好,手指便因着紧张与刺痛,愈发颤抖。
甚至连准头都对不上。
崔别枝急得抬手想去咬自己的指尖,好让痛感压过紧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还没等她抬手,身后似是传来一声清浅叹息。
紧接着冰冷的指尖便覆上了她的手背。
王邃素来喜洁,那十指也如葱管一般白皙修长,大拇指上带着一翠色扳指,冰冷的硌在她的虎口处,竟是让崔别枝就这样渐渐静下思绪来。
那双大掌缓慢收紧,崔别枝被他环在怀里,就这样轻而柔的制住双手。
崔别枝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指尖便被他带着,重新将弓拉满。
尖锐的花枝就这样搁在翠色扳指上,崔别枝感受到脸侧微微痒意,王邃的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些许,一缕黑发就这样散在他耳侧,给这位端方公子平白地添了一丝迤逦。
王邃没说话,只握住她的手,轻轻阖目。
最后一枝花枝便这样嗖的一声脱了弓。
绯色的花瓣散落,几片迷了双眼,飘飘扬扬的坠落泥中。
狼王被这一箭穿了喉。
与狼王相互制衡的胡奴也被花枝伤了脸,一道长长的伤痕横亘在他麦色的侧脸上,给那双鹰一样的蓝眸增添了几分血腥气。
血痕极长,极深,就这样印在眼角。
王邃这才缓缓松了手。
却没有拉开他与崔别枝的距离。
不管是散下来的那一缕黑发,还是虚虚覆在崔别枝手背上的指尖,都好像是他矩步方行中的细小偏差。
“啊,邃果然是不通射御呢。”
等崔别枝回过神,震惊地回头时。
王邃低眉,一双珀色眸子里盈满细碎笑意,像是带着点愧意。
“邃好似,瞄得有些不准,不小心伤了那胡奴。”
王邃说话间,微微抬眸,以这个角度,崔别枝恰能看见他开合的红润唇瓣,他的语气似是也带上了些可怜。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