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明锐星惯用的那柄剑被穆辞劈断,这几日他都是随便用别的剑凑合,还没等他抽时间下山去重新再挑合心意的,戚常念就送了他一柄新的。
那剑的剑鞘通体银白,仿似皎洁月华,鞘身是做了镂空雕花的设计,镂刻着云雷暗纹,华美又不会太引人瞩目。拿在手里很轻快,却又不是那种剑身铁质份量不够的轻。
明锐星拔剑出鞘,白光一闪,鞘身镂空之处因有风吹过而低沉嗡鸣,又好似是这柄剑在鸣叫。
这剑果然用起来格外的畅快。
明锐星很利落地挽出剑花,流水行云地引出剑招,和往常不一样,用这剑,好像能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周身的气流,他出剑时,看不见的气在指引他,告诉他下一招在哪里最顺势。
“师兄!”收剑后,明锐星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戚常念,“这剑……好生厉害。”
戚常念唇畔含笑,为他介绍,“此剑据说是采用‘九热九冷’法锻造而成,剑刃薄而轻,用在手中迅捷无拘,似挽清风,因而锻造了它的剑匠以古籍中所记载的风伯为它命名,唤它飞廉。”
明锐星很喜欢这剑,爱不释手,端详着每一个细节,“飞廉,好名字。”
“你喜欢便好,这剑就算是师兄送你的生辰礼了。”
“谢谢师兄,师兄你对我最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爱护这剑的!”明锐星闻言,乐得欢天喜地,“我现在就拿去给大家看看!”
说着,三步并两步地就跑远了。
戚常念看着他的背影,唇边的笑渐渐淡去。
“还不出来吗?”他问身后的人。
“咳咳,大师兄,我可不是故意偷听,”段景从假山后出来,讪讪道,“只是不想破坏你们的氛围。”
论剑术,段景在几位内门弟子中算是最末的,然而论起察言观色,大概就算是两百个明锐星和莫忆铃累加起来,跟他相比,还是鞭长莫及。
凭着太过于敏锐、甚至有时令段景苦恼、并不想那么敏锐的直觉,自某个时间节点之后,段景成为了整个门派第一个意识到戚常念和明锐星之间不同于寻常师兄弟的,某种不可说氛围的人。
事情要回溯到过去的某年。
明锐星知道他一向擅长为人出点子,跑来问他,要如何才能抓住萤火虫。
段景问:“师弟抓萤火虫做什么?”
明锐星:“大师兄不是生病好长一段时间了吗?他一直躺在床上一定很闷,我想把萤火虫带去给师兄解闷,让他也开心起来。”
段景腹诽道:看见萤火虫就会兴奋得乱蹦的,只有你和莫师妹吧,大师兄就算看见萤火虫也未必会开心到那地步。
不过段景还是替他糊了一个纸灯笼,让他可以把萤火虫放进去。为了美观,秋梧桐还画上几株好看的兰草在上面。
明锐星喜欢得很,道:“师兄一定会喜欢的!”
段景敷衍点头:“嗯嗯。”
说实话,他有点儿不想在这时候直面大师兄。
在门派之中,若要问弟子最害怕的人是谁,超过五成的弟子会回答是穆辞师叔,三成会说是长老,余下两成的答案是掌门。但从段景进到门派第一天起,在他心里,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没变。
也许门派之中唯有他一个人会认为大师兄可怕。
大师兄此人温文尔雅,恭顺谦和,极少动怒,门派上下一干弟子,无人不崇敬这总是指引他们前进的优秀师兄。事实果真是如此吗?段景不知,只是本能感觉这个师兄深不可测,过去数年,他还是未能彻底看透。
而每年的这个时节,便是大师兄最令他感到违和的时刻。
更不用说……他看了看旁边和莫忆铃一块儿上蹦下跳捉着萤火虫的明锐星,现在还掺和着小师弟的事情。
明面上大师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而实际,段景确信无比,他只对小师弟一个人特别,没有任何理由的。
虽说他现在确定大师兄不会做伤害同门之事,更不会害小师弟,但这种禁断之情还是会令他不自在。
话说回来,是大师兄单方面对小师弟产生了不可言说的微妙情感,段景却是没看出小师弟脑袋里有除了练剑之外的东西。
唉,惆怅。
段景一边为小师弟担忧,一边又忍不住为师兄忧愁。
“师兄,我们捉完了,你怎么还站在哪儿啊!”明锐星喊道,“再不快点去,大师兄就要睡下了。”
“师弟,别管他,说好的帮忙却一直浑水摸鱼,我们先走我们先走。”
“师妹,你怎么和师兄说话呢?”段景走上去,敲了敲莫忆铃的脑袋,和他们一起去往戚常念住的院子。
由于戚常念染了病,他现在是独自一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他们几人从山上下来,刚好到他房间的窗子那儿。
明锐星敲敲窗户,担心大师兄真的睡下了,也不敢太大声,刻意压低声,不过还是听得出那股子兴奋劲,“师兄师兄!你睡了吗!是我!”
里屋传来声响,透过窗纸,可以看见那点橙黄的烛火越来越近,烛光晕染范围越来越大。
窗打开了。
大师兄并未束发,脸也因为生病而显得苍白,虽然和平时一样是在微笑,却并不柔和,屋内有些暗,反而令他的表情透露出几分阴郁狠戾的意思。
段景心头一突,不安感第一次那么强烈,一直看不清的人影,似乎就要浮现水面。
他去看明锐星和莫忆铃,这两人根本没有察觉。
明锐星还兴高采烈地给戚常念展示萤火虫灯笼,“这是我和师兄师姐一起做的,希望师兄你看了能开心,然后就能快点好起来!”
“师兄你不知道,你不在,好像连练剑都不那么令我开心了。”明锐星委屈巴巴地说道。他方才闹得欢,头顶的头发乱翘了起来,现在沮丧地垂头,像是一直支着的耳朵垂了下来,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他身后还藏了条也跟着没精打采的尾巴。
“师兄很快就会好起来,”戚常念伸手揉揉他的头,“因为有小星,有师弟师妹记挂着师兄。”
明锐星点头:“嗯!”
段景想,其实比萤火虫更亮的,说不定是他和傻乎乎站在那里的莫师妹。
大师兄看着小师弟时,他身上令段景不安的东西尽数消弭,那一刻的师兄是未经过伪装的。
突然之间,段景释怀了。
师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一直伪装自己,其实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最重要的正如他一开始就确认了的,师兄是绝不会害他们的。
*
回到当下。
虽然早早参破大师兄和小师弟之间的玄机,这些年来,段景却从来没想过要搅混水。
毕竟在他眼中,大师兄依然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只不过,现在看来,大师兄和小师弟怕是……
念及另一件事,段景问道:“大师兄,那事你还未同小师弟说起吗?若要晚了,到时由别人来告诉他,他没个准备,只怕会更伤心。”
戚常念道:“我打算他下山好好过完生辰再告诉他。”
今年明锐星生辰,他爹在外走镖,他那几天又因为输了剑心情不佳,索性就往后推了几天,等他爹回到家了再补生辰宴。
每年这时候,他就会邀师兄师弟到家中做客,算来也有十年了。
段景感慨道:“这十年,过得真快啊,当初还没剑高的小孩儿,突然之间,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是啊,”戚常念喃喃,他声音太低,几乎要散在风里,话里复杂的情感遁走无形,“十年,过得真快。”
有点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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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