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动脱离了森医生搭在我头顶的手。没有忽略他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讶异表情,我郁闷地走回到了立原身边,然后在旁边病床上一躺。
我好像发脾气了,对着森医生发脾气。因为就在我走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是有点好奇想要问一下为什么的。
我期待着他走过来问我是不是不开心了。可是等了一会,也没有人来拍我的后背。我只能回头再看去,却发现森医生再次回到了女孩身边,并且十分得意于他没能让士兵们近女孩的身。
我:……更郁闷了!
士兵们的说话声好吵。我捂紧了耳朵,又往墙边缩了缩,蜷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就在我试图独自消化这份郁闷心情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后背被人拍了几下。
紧接着,便是女孩关切的询问——
“喂!你没事吧,依旧在受伤吗?难道我的异能力失效了吗?不会是真的吧……异能力——[请君勿死]!”
是那个女孩。她摆脱了士兵们和森医生,来到了我的身后,并且在问我有没有受伤。这个想法让我感觉五味杂陈。
在女孩再次施展异能力的时候,我终于放松了蜷缩的身子,躺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看向她。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焦急,手指尖还有隐约的蝴蝶流光。
“我只是不开心。”我闷闷地说。
“……啊?”女孩停止了施展异能力,骤变的疑惑表情似乎是没有想到我是这个回答,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又越过女孩肩头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森医生。森医生在把视线看向女孩的时候又变回了那种样子,那种永远也不会对我展露出来的样子。
我没有再理会女孩,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双手抱着头缩到了墙边,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这个狭小的空间短暂压制住了我的郁闷。
“与谢野君。”我赌气道,“我不喜欢你。”
再然后,我就听到了女孩表达自己万分不解的一个语气词——“哈?”
其实比起“不喜欢与谢野君”来说,我更不喜欢的应该是那个不讨森医生亲近的自己才对。但是与谢野在听我如此直白地说出不喜欢之后,就尴尬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她恼羞成怒的声音:“不、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明明身体都已经好了还要躺在这里不回到战场上。你——你这个逃兵!你以后再受伤我也不要给你治疗。”
我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无所谓,我也有异能力。
就是要忍受疼痛的时间长一点罢了。
我已经习惯了。
-
与谢野很快就成了军队里最受欢迎的人。她的异能力非常厉害,即使是再严重的伤、即使危及生命,与谢野也能在顷刻之间用异能力治疗好。
她的存在确确实实鼓舞到了很多在前线的士兵。如果说之前的时候,每个士兵在上战场之后都会害怕受伤、担心死亡的话——那现在有[请君勿死]作为强大后盾,绝望阴云被阳光冲散了,士气也大涨许多。
不用担心死亡,甚至不用担心受伤。只要回到医疗室,与谢野就可以瞬间治疗好——他们称呼她为[天使]。
她确实是天使,不仅拥有能够治愈别人的强大异能力,而且还拥有一颗和这强大异能力完全相配的善良的心。
我也受过几次大大小小的伤。
每当我被送到医疗室的时候,与谢野总会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不屑冷哼一声。她会故意忽视我,先去治疗其他的伤者。可是当她治疗完其他伤者之后,她又会来到我面前。
“喂,我才不想治疗你。但是如果你想通过受伤当一个逃兵的话,那我更看不起你。”她说着抬起手,“把你治疗好就赶快回到战场上去,别在这里让我看到心烦。”
她总是嘴硬。一边强调着不想给我治疗,一边又毫不犹豫地施展异能力。每当她施展异能力的时候,别在她发间的金属蝴蝶总是流光溢彩,振翅欲飞。
那是立原送给她的礼物。
她很喜欢。
立原说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就是森医生,而计划的核心人物就是与谢野。至于这个计划,它有一个很厉害的名字——
[不死军团]。
[不死军团],顾名思义,建立一支不会有伤亡的强大军团,借此达到以最大限度发挥士兵潜能、以最小损耗支撑战争活动的目的。不死军团的主角就是士兵们,而不死军团最关键的节点就是与谢野的异能力[请君勿死]。
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怀揣着对家国的热爱,捧着一颗温热的心脏,义无反顾地成为了[不死军团]的其中一员。
我自然也在其中。
但我不想在意这些。
我只知道森医生投注在与谢野身上的注意力和目光有那么多。在面对与谢野的时候,他会发自内心地开心。无论是和与谢野说话,还是被与谢野嫌弃,他都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
再后来,我就不去医疗室了。
森医生和与谢野出现在医疗室的频率太高了,我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到他们两人身上。但这样的话,我又会疑惑、郁闷、迷茫。那些我所想不通的、求不到的,还是不要面对比较好。
我不如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前线。
我不是那些普通士兵,我是异能力者。不会危及生命的伤我可以自我修复,危及生命的伤甚至是死掉我依旧可以再生。
那我一点都没有麻烦与谢野的必要。
就算是疼一段时间,忍过去也就算了。
立原和上野注意到了我这段时间的不对劲。他们试图了解个中缘由,并且耐心开解。只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办法打起精神来。
又或者说,立原和上野沉浸在不会死亡的喜悦中。他们似乎成了曾经那个不在意死亡的我,但又和我有所不同。
最后,他们只能无奈地将这件事归结为——孩子大了,想得多了。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驻守在前线。可是在有一次执行排雷任务的时候,我还是不小心踩中了地雷,当场被炸飞了出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医疗室了。久违的医疗室,久违的与谢野。
与谢野有哪里变了。
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眼睛中也蕴含着深深的疲惫。她现在已经不像刚被森医生带来的时候那样有活力了。甚至是在看到我已经醒过来之后,她也没有心情和力气说讨厌我之类的话了。
“辛苦你了。”我声音沙哑,“与谢野君。”
我的大脑有些眩晕,眼前也有点失真,甚至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这是我第一次距离一颗炸弹如此之近,近到即使身体已经修复好了,灵魂却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场爆炸中。
而灵魂的疼痛仿佛也能传递到□□之上。那种碾碎、炸开、崩裂的感觉,身体变成碎片的那一瞬间的疼痛,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攀附到我的身上,钻进了每一处皮肤下,骨骼中。
好疼。
这就是不死军团。
“辛苦?”与谢野将夹板纱布手术刀之类的道具一股脑收到铝制托盘中,托盘便发出叮铃哐当的噪声,“你是我今天医治的第四十三个伤者。”
“而你比其他人的麻烦之处在于——”她熟练的收拾着医疗室的一切,没有给我一个眼神,“我还要等你活过来,才能给你治疗。”
“请君勿死不能治疗死人。”
“你没必要治疗我。”我勉强撑起身体,倚到墙角处,“我的异能力可以自我修复,所以你可以省下一点力气。”
与谢野重重地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回身看我:“那又需要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就算有异能力,你就是这么浪费使用的吗?”
“我和你并没有区别,同样都只是修复能力而已。”我再一次正眼看这个女孩,她细眉微挑,双臂交叉抱胸,写满了对我态度的不认同。
“同样都是经历战争,炸伤、枪伤、刺刀伤。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身体就会修复,再去体验新一轮的伤痛。”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异能力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你的异能力,属于军队的所有士兵。”
“所以,哪里称得上浪费呢?”
与谢野气呼呼地偃旗息鼓了。她在收拾好所有东西之后,又蹲到了我面前。宽松的医护生裙摆散在地上,开出了一朵绀色的花。
“好吧。那我问你,你究竟是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与谢野表情郁闷不解,“我不记得我在刚来军队的时候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了。”
我也没有想到与谢野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直到她问出来的那一刻,我却突然发现,我竟然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迫不及待地想从我的口中溜出去。
“没有,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讨厌我自己罢了。”
“哈?那就更奇怪了。”与谢野摘下发间的金属蝴蝶把玩,“说什么讨厌我,又变成了讨厌自己。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森医生。”我轻声说。
“谁?”与谢谢像是没听清一样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森医生。”我又稍微大点声重复了一遍。
在无比确认我说的确实是森医生之后,与谢野一扫原本的疲惫,变成了溢于言表的嫌弃:“因为那个讨厌的医生而讨厌自己?你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他。”我坦然道,“想亲近他。”
伴随着与谢野的一句句提问,我仿佛是要将积压在心中这么久的茫然与不解一股脑的全都说出来。但是当我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只迷茫,还有委屈。
我屈起膝盖,又将头埋到双膝中:“可是他不会亲近我,他只喜欢你。”
我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是的,森医生只喜欢与谢野——至少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
“什么跟什么啊?这简直更荒谬了!”这个答案似乎惹恼了与谢野,她激动地站起身来,舞动的四肢都表达着嫌弃。
“你说那个恶心的怪大叔喜欢我?哈?不是吧?被他喜欢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你这么说,我昨天晚上吃的罐头都要反胃吐出来了……”
“他才不是大叔。”我小声嘟哝,“也不怪。”
与谢野:“……”
她眼睛里都在冒火,重重地吐了口气:“好好好,他不是怪大叔。但是!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么糟糕的人!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我摇了摇头。
与谢野的声音听上去更暴躁了:“那你、你——主动去亲近他啊。去亲近他、讨好他,你在这里伤心有什么用吗?”
“没有用,所以我要回前线去了。”森医生哪里是那么容易亲近和讨好的。如果必须在亲近讨好森医生和听从森医生指令之间二选一的话,那我还不如回去前线,至少那也算是听从了森医生的命令。
“但今天还是谢谢你了,与谢野君。”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医疗室外面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整个身体像是散架重装一样,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等下。”与谢野拉住了我的袖子。
“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像是豁出去一般:“既然你不是讨厌我,那我们就算和好了,你以后叫我晶子就好了。叫与谢野君什么的,太奇怪了。”
“好,我叫狩,风间狩。”我向与谢野介绍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暗夜13【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