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周围的场景开始碎裂。
曲亭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回到了合欢宗。
满宗门的绒花树正值花期,粉绒绒的花朵如烟似雾,织成片片柔软云霞。
微风拂过,花浪轻涌,三十八座亭台和七十二座楼阁掩映其间。
他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
恰逢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深处走来。
正是合欢宗宗主兼他的师尊。
郯清归。
只见郯清规柔声道: “走啊,瞳儿,为师带你去见见你的族人。”
曲亭瞳一头雾水,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郯清归俯身,抱起他向远处飞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合欢宗一处隐秘之地。
或者说,是一片坟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上,刻满了陌生的名字。
郯清归小心翼翼地将曲亭瞳放下。
曲亭瞳环顾四周,带着困惑,稚声稚气道: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瞳儿没看见和瞳儿一样有着灰白色眼睛的族人啊?连个蛋都没有嘛……”
郯清归顿了顿,语气沉重了几分道:“因为这里是他们的衣冠冢啊。”
“鸾翊一族,居于堇理,驱逐疫病,青身白目,其鸣引归……到头来,这样的神鸟,竟只剩下你一个了。”
曲亭瞳略歪了一下头,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道:“那他们会缩进壳里,然后砰的一声回来吗?师尊师尊,我的壳还留着呢!如果他们没有壳,可以先用我的!”
郯清归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曲亭瞳的头。
“不会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闻言,曲亭瞳小脸离开垮下来,失落道:“那他们为什么回不来啊?瞳儿好孤单哦……”
郯清归意味深长道:“这故事得从头说起。”
“当年我和你娘亲本是闺中密友,她与你父亲相知相恋结为道侣,我则留在合欢宗潜心修炼、游戏人间。”
“之后九州突遭大劫,不知何处冒出个浑身散发黑气的怪物。那东西见人就吞,遇物便吃,每吞噬一次身形就暴涨数倍,各派修士前赴后继前去讨伐,结果全成了它的口中餐。”
“因这事态失控,各宗派先是派出精英弟子,精英陨落再派长老,长老折损又请老祖出山。到最后实在没法子,九大门派的掌门齐聚玄天峰议事——连玄天宫那两位避世千年的尊者都破例现身。”
“那时我刚被立为合欢宗少宗主,跟着老宗主参会。不过以我的辈分,只能做些跑腿打杂的差事。他们给我派的活儿倒干脆,等各路大能破开怪物防御,由我递出最后一剑。”
“直到亲临战场才知其中凶险。”回想起当时的惨烈,郯清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一族的族人用血肉为盾,老宗主燃尽神魂为我开路,魔尊以身为笼将怪物困在体内他每挨一刀,怪物才跟着伤一分。”
“玄天宫的那位也没好到哪里去,竟用魂飞魄散为代价换我们全员免疫邪气侵蚀。”
“待我刺出那剑时,身后早已尸横遍野。老宗主弥留之际把宗门令牌塞给我,而你父母临终前,也将襁褓中的你托付于我。”
郯清归看着尚还幼小的曲亭曈,眼神复杂,: “瞳儿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曲亭瞳幼小的脸上露出超乎年龄的冷静,:“我不知道啊。只有当我真正的身处其中,才能做出选择吧。”
他忽然抬头,语气则越来越冷:“心魔,你就这点本事吗?”
此话一出,合欢宗、衣冠冢、年幼的身体如烟般消散。
曲亭瞳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面前的郯清归一阵波动,最终变成了曲亭瞳自己的模样。
毫无疑问,这是镜妖临时赶制的心魔。
心魔有些抱怨道: “我们心魔也很难的好吗?像你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弱点实在太难找了!”
曲少主却只是笑笑,:“你再努力努力?”
心魔思索片刻,身形再度波动,而后化作了叶扶光的模样。
曲亭瞳瞬间来了兴趣,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癫狂的弧度:“好!”
下一秒,曲亭瞳就毫不犹豫拿出长剑洞穿了叶扶光的心口。
拥有叶扶光模样的心魔,看着胸口的剑,不可思议道:“你在干什么!”
曲亭瞳利落地抽剑,甩掉剑尖血珠,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着解气的快意:“哎呀,要不是有那该死的血契,你以为我不想捅真家伙吗?”
心魔捂着并不痛的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 “就你丫离谱。”
但心魔仍不死心,苦思冥想后抛出新的问题。
“对于你搞垮三个门派的无情道这件事,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曲亭曈嗤笑一声,抱剑而立,: “首先,我认为这是一种考验,其次,我没有素质……”
心魔无语凝噎,:“你过关了,我不打扰了。”
接着心魔就原地消失了。
曲亭曈环视着恢复正常的识海,唇角微扬,带着胜利者的自矜道: “打赢别人那叫力大砖飞。能让自己的心魔没办法才是真正的强大~”
场景再次变化。
再一抬眼,曲亭曈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紧闭的城门前。
身旁还有货真价实的叶扶光。
但见他眉头紧锁,昏迷不醒,显然是深陷心魔关之中。
曲亭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用力摇晃叶扶光的肩膀。
“喂!那个谁,醒醒!”
对方毫无反应。
曲亭瞳抬起手,想一巴掌抽醒这个麻烦精,但想到那该死的血契反噬,又悻悻放下。
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么一直醒不过来就不得了…
万一这货彻底被心魔忽悠瘸了,拿着血契逼我干坏事怎么办?
想到那种可能,曲亭曈的脸色更黑了。
他低声咒骂道: “都怪这该死的血契!怎么会有这么恶心人的东西,等等…血契?”
曲少主灵光一闪!想起叶扶光曾利用血契替他卡bug承受湖水侵蚀,甚至精准定位过他的位置。
既然他能用血契做到这些…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
他立刻集中精神尝试感应血契,并用来唤醒叶扶光或分担其痛苦。
然而几次尝试都如石沉大海,血契毫无反应。
曲亭瞳仔细回想古书中提到的血契说明,有一条貌似是,使用前提,是要打心底里接受它?
他气鼓了脸,开什么玩笑?
我只想摆脱这玩意儿,谁承认它?
真难办。
要救主角。
我还得先哄哄自己?
行吧行吧。
凑合救吧。
少主大人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开始认真又别扭地挖掘优点。
脸?
嗯,那确实没得挑。
性格?
勉强算坦诚,但与其说不擅长说谎,不如说没兴趣扯谎。
能力?
好像也意外的可靠?反正捅了篓子后他总会想办法兜底。
最奇怪的地方?
莫名其妙就哭,眼泪来得快去得更快,跟专门给我做局一样…
等等!我为什么要救他?
一个单方面强迫我签下血契的混蛋!
更何况在师尊的预言里,他把我当成炉鼎日到修为尽散啊!
那如果没有预言…
如果…他不是什么主角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曲亭曈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啊……
好吧,我承认。
我打一开始就想带他回合欢宗,恨不得拿出去炫耀他是我看上的……
其实我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
就一点点!在解除血契之前!剩下的全是恨!实打实的恨!我会想办法给他添堵的,一定!
此话绵绵无绝期,添堵直至我归西!
他再次看向叶扶光。少年好看的脸上眉头依旧紧锁,细密的薄汗浸湿了额发,眼尾似乎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湿红。
曲亭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切,麻烦。”
突然,他脖子上的昙花印记浮现,叶扶光掌心处的印记亦是如此。
曲亭瞳立马喜笑颜开,:“成了!”
但他又快速压下情绪,对着昏迷的少年习惯性嘴硬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债的冤家…”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曲亭瞳循着血契,意识直接进入到叶扶光的识海深处。
一片刺骨的冰寒袭来。
漫天风雪,天地苍茫。
中央处,一个幼小的身影蜷缩着,几乎快被风雪掩埋。
是幼年模样的叶扶光。
他抱着膝盖,小脸冻得青白,眼神空洞失焦,嘴里只重复着同一句话:“”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的…我会给所有人都带来不幸…一定是我…一定是我…”
在他的身旁,心魔幻化的曲亭曈陪再幼年叶扶光身边。
用最温柔的语气蛊惑道: “对啊…这就是你的命,没办法的,谁让你被天道选中了呢?以后的路啊…只会越来越难走,越来越痛苦…不如就此放弃,怎么样?”
心魔伸出手,将瑟瑟发抖的叶扶光搂进怀里,吐出的话却裹着蜜浆的毒药:“但是没关系哦…我可以帮你。
“你只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把身体交给我…我会帮你走完这条路的。快睡吧…梦里…就可以尽情地哭泣了…”
“抱够了吗?”来自本尊的声音刺破狂风,踏雪而来。
曲亭瞳双手抱胸,皮笑肉不笑道:“轮到我占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