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成为神 第51章 聚首幽灵岛（八）

千钧一发之际，昆夕大喊一声：“不要杀他们！你手里的灵石是假的！”

黑羽的动作停了，季华暮取出被收起来的灵石，哪还有什么灵石，这只是一颗体型较大的夜明珠。

进攻停止了，少年们短暂喘息，看见昆夕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们都知道，计划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你进岛的前夜，我就与他们串通好了，将真的灵石与夜明珠掉包。”昆夕紧捏着手里的灯笼，即使经过一番混战，她也没将灯笼离手。

昆夕没有撒谎。

在生肖们抵达幽灵岛的当天晚上，昆夕就提着灯出现在了他们的营地。

他们早就知道季华暮会因为追踪符紧追而来，于是在季华暮还没有追上时就与昆夕互相摊牌，昆夕因为他们身上女娲的气息无条件选择相信他们。

于是在宁牧悦幻术的加持下，昆夕与少年们共同谋划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并且在此后两天里与季华暮互相演戏。

他们原本以为，能够在这座岛上将季华暮绳之以法，并将酉鸡的灵脉拿回来，却没想到他们错估了敌人的实力，也没料到敌人的杀心。

季华暮捏碎了手里的夜明珠，向昆夕走来：“那真的在哪里？交出来。”

昆夕步步后退，忽而将灯笼抛起，灯笼中有白色的烟雾，烟雾中吐出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明珠在迅速升空，昆夕却僵在了原地，灯笼重重砸在地上，其中的白色烟雾在艰难地游动。

季华暮手中的黑羽凝聚成刀，捅穿了昆夕的身体。

季华暮瞥了一眼正在消散的烟雾，嗤笑：“原来灯笼里火烛是你的残念所化，也难为它能够让你残喘至今。”

“你已经死了四千年了，一具白骨何必还这样执着于这世间？”

季华暮拔出刀刃，刃上没有血迹。昆夕身上的伤口却在不断地向外溢出灰白色的光点，她倒了下去。

季华暮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她倒在地上：“女娲娘娘让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但我可以替她收下这枚灵石。”

在季华暮捅向昆夕的时候，少年们已经开始了行动，向正在缓缓升起的灵石奔去。

他们要赶在季华暮的下一步行动前将灵石握在手中。

昆夕倒地之后，季华暮果然迅速回身冲向将要取得灵石的少年们。

叶鸣箫在季华暮走后立刻跌跌撞撞地从躲藏的树后跑向昆夕。

她抱起昆夕，却发现昆夕竟然那样轻，轻到像一朵随时会飘散的云。

“昆夕姐姐！”叶鸣箫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为季华暮对昆夕的伤害感到愧疚与无措。

如果不是他们计划引来季华暮，如果不是他们错估季华暮的实力，如果她没有失去灵脉……昆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怀里。

昆夕开始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她看着叶鸣箫，露出轻柔的笑容：“不用为我难过，如你所闻，我早就死了，如今留在这的不过是一缕因执念不肯消散的亡魂罢了。”

她已经死了。这是她一直在逃避的事实。

为什么她的岛上没有飞鸟栖息，为什么她的岛上没有昆虫聚居，为什么那一对孩子坚持要离开……

她找到了回忆中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部分。

那一家四口抵达岛上时，其中的女人还怀着身孕，他们一家人在劫后余生中期盼着新生儿的降生，却迎接来一个死胎。

起初他们没觉得有问题，直到他们发现那时候还能误入岛内的飞鸟明明在搭窝孵蛋却始终不见幼鸟的降临。

他们都明白了，这座岛已经死了，在它的土地上无法产生新的生命。

来到这座岛的人与动物不可能在这里繁衍生息。唯有植物能勉强存活结种。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人带来的鸡鸭鹅也会很快消耗完，岛上的住民只能食素为生。

这也是为什么昆夕永远不可能在岛上创造出另一个人间。

能够接受的来客留了下来，不能接受的都会在未来某天离开她的岛。

“真是的，为什么叫我这里为‘桃源’呢？明明真正的桃源就是人间啊……”

昆夕没去过人间，但她听过来访者口中形形色色的人间。

那里会有战乱，会有背叛，也会有和平，会有感情。

人间有无穷无尽的新生命诞生，生命在世代更替，他们的精神与悲喜沿着死亡与出生传递延续。

她记得岛上故人说给她听的故事中的一句话。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明明人类那么渺小，那么脆弱，海浪都能轻易将他们吞没，他们还能将短暂的生命延长为文明的奇迹。

这样的人间才是昆夕向往的地方。所以她总是毫不犹豫地让想离开的人回到他们的人间。

几千年来，她的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昆夕只是睡了一觉，岛上明明还在她沉睡前和她说玩笑话的人就躺在了棺材里。

昆夕在岛上造出一处山洞，和剩余的居民一起将棺材一具一具地通过麻绳运到石洞里的小洞窟里。

直到最后，她独自一人将最后一个居民送入这座墓地。

昆夕还记得她送走的最后一个人叫向阳。

那是昆夕最后一次主动向陌生人类敞开自己的岛，三个年轻的女子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为首的女孩说自己叫向阳，另外两个女孩一个是她的同学，一个是她家的女仆。向阳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学生，她一心想逃离家里的控制，就与同学和与她一起长大的女仆踏上了旅途。

她们在这里住了多久？四年？还是五年？

昆夕只记得岛上的小麦熟了一茬又一茬，在干活的间隙，向阳她们会为自己讲人间的故事，讲她们在陆地上的生活，讲她自己的求学生涯，讲课本上的知识。

她们三个会围着自己，叫她“仙女姐姐”。

向阳的笑容总是很灿烂，直到那一天，向阳的笑容消失了。

昆夕看见海上来了很多艘巨大的船，他们在火光冲天中向陆地进发。昆夕将所见所闻描述给向阳她们听，她们告诉昆夕，那叫战舰，有外敌入侵了她们的家园。

她们在一夜未眠后向昆夕提出离开。

“为什么？”昆夕问，“那里一定很危险！你们不应该回去。”

向阳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因为那是我们的国家。”

最后一次昆夕见到向阳时，向阳浑身是血，躺在随波逐流的木舟里。昆夕慌乱地再次让她进入岛中。

向阳的血染红了岛上的沙滩，昆夕能感受到她的伤口里嵌进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太深了，它们在威胁着向阳的生命。

向阳终于恢复了意识，她看着昆夕，虚弱地笑了：“真好，我还能最后见你一面。”

昆夕第一次手足无措，她想替向阳取出她身体里面的东西，可向阳摇了摇头：“这些是子弹，敌人杀了孙孙和小梅，我吊着一口气跑出来，却也活不了了。”

“我很想你，所以我来了。”向阳抬起手，吃力地摸向昆夕的脸。

昆夕连忙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冰凉的脸上。

“仙女姐姐，我可以跟你许一个愿吗？”向阳渐渐气若游丝。

昆夕连忙回答：“你说。”

“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替我看见和平与胜利到来的那一天……”向阳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等到你想要等的人……”

向阳死了，昆夕抱着她的身体第一次泣不成声。

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好像有一只巨手在撕扯她的心脏，奇怪，明明自己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疼呢？

“向阳，是田地里那个戴着草帽擦汗的女孩吗？”叶鸣箫问。她的观察中，这个石头人的姿态与表情最为生动。

“是。”

安葬向阳后，昆夕再度陷入漫长的沉睡，她开始梦见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他们早已消失在时间之中，但梦里的他们热热闹闹地住在岛上，只是当昆夕去触摸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昆夕起了为他们雕像的念头，她将自己还记得模样的人们全雕在了石头上，远远看去，他们好像真的从未离开一样。

昆夕知道那个成语故事，为画上的龙点睛，龙就会活过来。

人也会一样吗？

于是她开始为石像点睛，一次不成功就再点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功就点第三次……

她好孤独，她想再见见他们。

最后昆夕明白自己只是痴人说梦，她的魂魄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真的快离开这个世界了，这座岛也不会有新的客人了。

她死后，会与死去的他们重逢吗？

昆夕的身体从胸口的伤口开始缓慢消散。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叶鸣箫：“那场战争胜利了吗？向阳的国家和平了吗？”

“嗯！”叶鸣箫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当然胜利了！我们都来自向阳的故乡，现在的生活很和平，很美好。”

昆夕满足地笑了。

她继续说：“其实我骗了你们，我根本不是人，也没有人身，这只是我魂魄所化的人形。”

“我叫鲲夕，鲲是鲲鹏的鲲，夕是朝夕的夕。”

鲲夕是上古时期的一只鲲，她诞生于人间的海洋，也成长于人间的海洋。只是偶然的缘分，她遇见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给了她一个守护灵石的任务，然后从此杳无音讯。

天界创立的时候，鲲夕的族人们纷纷化为鹏鸟向天上飞去，祂们最后问她，真的不和祂们一起去天界吗？

鲲夕摇摇头：“我要遵守与娘娘的约定，等她的女儿来拿灵石。完成之后我就去天界找你们啊！”

族人们叹口气，最后对她说：“鲲夕，你真傻。”

她等啊等，她没等到女娲娘娘的女儿，却等来了一场灾难。

如火的流石从天空坠落，她躲闪不及，被砸中陷入了昏迷，等她醒来，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那颗原本被她藏在山洞里的灵石出现在了半空中，并且亮了起来，它的光芒如此夺目璀璨，美的令鲲夕忘记了所有痛苦。

后来鲲夕回想起那天，才意识到自己从那天起其实就已经死了。

那个叫季华暮的人一眼看穿了鲲夕的过去，他讲的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和她可真像！

“尾生真的很傻吗？”

“不！他不傻，你也不傻！”叶鸣箫哭着说，“你们都是特别特别赤忱的人。”

鲲夕笑了。

“如果你们去了天界，见到了我的族人，请告诉祂们，鲲夕不回去了。”

“如果你们有一天见到了女娲娘娘，或者她的女儿，拜托你们跟她说，鲲夕没有食言，鲲夕一直在等。”

周围的植物开始急速地**，失去树木根系固定的土壤向两边滑坡，岛上的巨石随着前方激烈冲突的两方的撞击而松动。

乔霖风开启虫洞冲了过来，捞起叶鸣箫向山下转移。

在叶鸣箫望向鲲夕的最后一眼里，她那魂魄凝聚的身躯渐渐化作点点光芒随风而逝。

而这座被下了死亡宣判的岛终于露出了深藏在沙石树木之下的真面目。

沙滩下白色的石头的全貌赫然呈现——一节大到足以支撑起整座岛的脊骨。

晚安，鲲夕。

我挺满意这一单元的构思的，希望会有读者能够看到这里呀[爆哭]

注：“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来源于《列子·汤问》中的《愚公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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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聚首幽灵岛（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