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本是高山 第41章 金莲藕

天彻亮时，时光回溯。

排列无序的房顶飘出阵阵青烟，吕凯给马圈里的马喂了一把草料，春姐正招呼着众人进屋去烤火。

玉珂村平淡如常，就好像那一场雪崩和祭祀从未发生过。

这些村民完全不记得他们听从吴子道的话，要将杨云烧死祭天的事情。

景行知晓，这也是肆尘的手笔。

任由他去吧，到时候新账旧账定要和他算个干净。

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景行扶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杨云，连忙叫来杜仲查看。

临危受命的杜仲快步上前，将手指搭在杨云的脉搏上。

一旁的乔岳自昏睡过后也醒了过来，刘清风不在身边，乔岳独自操纵着轮椅来到众人面前。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过一会儿就会醒了。”

景行看着她，又看了看杨云，随后长叹一声道：

“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面对乔岳的态度，周晚霜第一个不答应，她的精心策划就这样消失殆尽。

“你之前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的腿吗？这个时候打起退堂鼓了？”

见周晚霜将愤懑都写到了脸上，景行将手撑在乔岳的轮椅上长叹一口气道：

“往事流转，岁月昭昭。她已然成为这天地间鲜活的女孩，那就祝愿她岁月好静，余生安然吧。”

杨云被李成煜抱进了春姐的房子，景行又安排了福星高照去照顾。

景行推着乔岳往村外走，刘清风询问她去做什么。景行只是回应了一句：

“散散步。”

飞雪蹁跹惊鸿，埋没了两人的身影。

“你俩有毛病吧！”

周晚霜在原地破口大骂，不是太清楚两人在想些什么。

这杨云原本就是绛玉的灵魂碎片，就算是乔岳直接开口同杨云讲，杨云也不能拒绝的。

想起几千年前，正当陨落的绛玉被流民割肉分食时，周晚霜在那帮刁蛮的流民手中抢下绛玉的胫骨。

流民反扑过，带着满嘴鲜血要来抢她手里的骨头。

周晚霜转身就跑，却被饥肠辘辘丧失理智的百姓们抓住脚腕。

周晚霜挥舞着手里赤红的胫骨，一下一下狠狠敲在那些人的脑袋上。

流民的血沾染了绛玉的胫骨，那是对神明的一种侮辱。

周晚霜好不容易保下她的一根胫骨，那根修长的胫骨如玉温润摩擦着周晚霜的手掌，周晚霜便能从玉骨里读出神明陨落时一万分的悲恸。

此后，那根玉骨被周晚霜供奉在天山之上。

周晚霜时常想，这跟玉骨自然要归还给绛玉唯一的徒弟的。

但就是如此归还给她，又怎么不是揭开她心底的创伤。

玉骨立在天山冰凉的雪里，周晚霜站在天山崖壁上，目睹了那个怨气冲天的女子将诛仙台掀倒，闹得九重天不安宁。

绛玉的这位小徒弟与绛玉完全不同，九重天的众位都不曾想到，这位小徒弟会做出当年孙大圣才敢做的事情。

各路大神将景行逼到残缺的诛仙台上，肆尘端坐在高高的祥云轿撵中，碧眼方瞳俯视着万物众生。

天空黑压压一片，站在天山的周晚霜也感受到了无垠的压抑。

她已经看不清那个诛仙台上的人影，这样的阵势里，她回不了头。

景行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手中的剑已经断掉，她便扔掉断剑后拔下头上的簪子。

那银杏枝簪子划过掌心，又成为一把亮如冰雪的剑。

“你可，有悔。”

那不像是问句，肆尘不曾给予她回答的机会。

“夜烛，镇！”

肆尘的一声令下，夜烛带着众位神明扑向站在诛仙台边的景行。

景行不曾犹豫，转身跳下残缺的诛仙台。周晚霜瞥见，那样的表情是淡漠如水却落下几行眼泪，是视死如归。

……

景行自诛仙台跳下之后，天帝迟来的大赦显得格外讽刺。

天帝几度招景行上九重天，登门到访的使者每回都吃了闭门羹。

他们好似无事人，整日吃吃喝喝，早已忘却了那位惨死在流民嘴里的绛玉。

就好像被下了魔咒一般，修为稍小的神仙们不曾听说绛玉的事，与她有接触的神仙直道：

“心思打到四界掌事的选拔上，活该她陨落被吃掉。”

只有目睹一切的周晚霜日日抚摸着玉骨，将那日之事压在心里。

后来，玉骨在雪地里抽芽，长成一株天山金莲藕。

周晚霜悉心浇灌着，金莲藕便能幻化成人形，那人有绛玉的五分相像。

周晚霜将人送到玉珂村，在她下山的这些日子里，不曾想肆尘早已发下杨云的存在。

周晚霜不明白，那本就是绛玉的胫骨幻化。

或许正是自己抢走了胫骨，这才导致了如今的乔岳不能行走。

那她更应该遵循自己的计划，同杨云互换身体，让杨云坐车轮椅上变成金莲藕。

没想到，两人最终的选择不按套路出牌。

……

“走了走了，烤火去了。”

回过神来，刘明月正拉着自己往春姐屋里走。

周晚霜依依不盯着两人的背影，期待两人转身做出抉择。

可景行和乔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玉珂村的尽头。

周晚霜叫住刘明月，还未开口说话就被刘明月制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担心，你继续看。”

几人回屋时，杨云已经醒过来了。坐在床上的杨云不停的颤抖着，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一旁的李成煜担心得不行，却被福星高照两姐妹推开，李成煜只得一脸担心地站在人群后。

福星高照也不清楚杨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原地愣了许久之后才去安慰惊慌失措的杨云。

“杨云姐，你，你怎么了？”

姐妹两一左一右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却感受到她大汗淋漓。

刘清风去一旁倒了水递给杨云，杨云抿了一口后缓和了些。

杜仲又诊了脉，随后平淡道：

“别无大碍，她只是梦魇了。”

刘明月坐在杨云的床边，看着她那空洞的眼神里被恐惧填满，开口问道：

“你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吗？”

听到刘明月的询问，杨云颤颤巍巍，吞吐说着：

“我，我梦见好大的雪，好大的火，马上要烧到我了。

然后，然后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把我推出去。

后来我的腿断了，我不能行走……”

众人了然，她只是对这件事情有了记忆，这是肆尘走时万万想不到的。

春姐端了碗鸡汤进来，笑着道：

“做噩梦了吗？喝完鸡汤吧，看看我做的行不行。”

春姐满脸笑容，将鸡汤递给刘明月后才出去。

刘明月倒是看不惯这样一副伪善的样子，她自然不记得自己听信吕凯的话，从犹豫不决到直接支持用杨云祭天的事情。

刘明月将鸡汤喂给杨云，杨云浅浅喝了几口，却又躁动起来。

“村外，村外……”

杨云神情恍惚，嘴里胡乱说着些什么。

随后便要下床穿鞋，福星高照连忙将人扶起来，担忧问道：

“杨云姐，你要说什么？”

杨云像是着了魔，听不见福星高照说话一般，自顾自穿好了鞋子就往外跑。

众人没拦住，值得拿上她的外套追出去。

“杨云，慢点，你要去哪儿？”

她听不见身后的呼喊，只顾一个劲儿得往前冲。

布鞋被埋进雪地里，裤脚被雪水打湿。

杨云深一脚浅一脚在大雪中奔跑着，身后的人都抓不住她。

最终，一行人追寻着杨云的步伐离开了玉珂村。

那原本幽深的峡谷已然被大雪埋没，目睹的人才明白，原来雪崩转移到了这里。

又是那个家伙搞的鬼，周晚霜咬牙切齿，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拍下这里的场景。

众人来不及诧异，却见杨云如同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她跪在雪地里，双手挖起地上的雪。

十指不出五下就冒出了鲜血，将雪白的地面染得赤红。

福星高照连忙去拉人，将她往后带。

“杨云姐，你的手指都流血了。”

杨云来不及顾虑自己手上的伤，只是指着她挖过的地方说：

“她们，她们，雪崩里。”

她们？

不好的预感闪过心头，刘明月低头捡到一枚螺丝。

她认识，那是乔岳轮椅上的。之前坏掉之后，她买了螺丝亲自换上的。

“校长！”

众人终于淡定不了，奔赴雪地里寻找被雪崩埋没的两人。

只是白雪茫茫里，想找到两个人谈何容易。

福星高照顺着杨云挖过的地方挖下去几尺深，却任然是积雪。

就连一向成熟稳重的刘清风都慌了神，连忙同福星高照挖了起来。

“校长，乔岳姐，你们可千万要没事啊。”

“该死的肆尘，还是没能放过我们！”

……

刘明月也险些踉跄摔倒，她不相信，那样足智多谋的两人不可能就这样被一场雪崩给埋没了。

不，不，不会的。

直到刘清风被迫使出法咒加快了挖掘的速度，在杜仲的协助之下，他们从积雪中扯出乔岳盖着的毛毯。

这样的发现给了刘明月当头一棒，难不成两人真的遇害了吗？

刘明月扶着雪堆坐下，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种可能，却在亲眼看见杜仲递过来的毛毯后彻底崩溃。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