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洛京朱邸列如麻,独有淄川覆碧纱。
稚子不知龙种贵,只缘秋到念豚牙。
大周永丰三十一年八月三十日,洛京内城。
本是皇亲贵胄聚居之地。屋宇尽是雕梁画栋,门前石狮个个威严雄壮,层台累榭连绵至目力尽头,丹楹刻桷间,世家风范自显。
唯独一处王府偏居一隅,紧邻外城。门外石狮饱经风霜,早失了往日神采;门楣匾额褪色模糊,若非“淄川王府”四个擘窠大字尚存,谁能辨出这颓圮朱门,原是王府规制?这般破败模样,倒与周遭市井浑然一体。
可细瞧便知不同——府墙虽漆皮剥落,墙根下却无半分杂草;院内隐约见素衫人影晃动,下人躬身挥帚,动作利落,不见半分懈怠,偏透着股藏不住的规整劲儿。
院内下人刚把墙根尘土扫净,握着扫帚的手还没收回,就听见院外那扇朱门——像块沉默的石头般纹丝不动——却拦不住马蹄的嘶鸣,和踏在青石板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攥紧扫帚,脚步骤然顿住,喉结悄悄滚动:这时候来的,敢是宫里的人?谁也不敢先去碰那冰凉的门环。
门外,十数人身着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稳稳列在两侧。当中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白皙,指节修长正缓缓捋着颌下胡须,紫色朝袍在日光下泛着哑光,腰间悬着的金鱼袋随着马匹的轻晃微微摆动,目光沉沉落在褪了色的朱门上,眉峰微微挑起,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淄川王府?这便是……淄川王府?怎会是这副模样?”
没人应声,空气静得能听见风卷落叶的声音。他喉间低“嗯”一声,眼神沉了沉,抬下巴示意身后侍从:“去问问,此处是否仍是淄川王府?”
侍从脚步顿了顿,快步上前刚要触上门环——
“哐当!”
铜环竟带着铁锈脆响掉下来,砸在石板上溅起细灰。他手僵在半空,脸唰地白了,往后缩了半步。旁边的侍从们也都互相递着眼色,眼底藏不住惊惶。
马上人勒了勒缰绳,目光落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他亲自屈指叩门,“咚、咚、咚”三声,门楣上的灰屑簌簌往下掉。
指尖刚沾了点灰,门内就炸出个不耐烦的声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糙劲儿:“敲什么敲?再敲,这破门板都得塌你跟前!”
府内四个仆人匆匆赶来,合力拽开那扇朱门。门轴干涩,发出“吱呀——”一声刺耳长鸣,像久病之人的呻吟。他们抬眼瞧见门外一队人马,衣袍暗纹精致,骑着高头大马的那人更是气度华贵。
仆人们连忙躬身,语气恭敬地回话。那骑马的贵人翻身下马,目光扫过破败的门庭,沉声问:“淄川王在何处?”
一仆人忙答:“在……后内院中。”
后院里,一位清瘦的年轻人正蹲在树下,瞧着蚂蚁列队进出,忽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身旁的老管家面容慈祥,语气温和地劝道:“王爷,您已二十岁,到了婚配之年。老奴想为您寻一门亲事,给您找个妻子来照料您。”
王爷听到“妻子”二字,耳朵尖微微一动,眉头拧成个小疙瘩,面露全然的疑惑:“妻子?那是什么?为何要照料我?”
管家一时语塞,伸手摸了摸鬓角,思索片刻才温声道:“妻子就是能天天陪着您,陪您玩、哄您开心的人。”
听闻“陪玩”二字,王爷眼睛“唰”地亮了,直起身子追问:“那她能给我讲故事吗?自从奶娘不见了之后,就再没人给我讲故事哄睡了。”
老管家赶紧点头:“能!当然能!妻子就是陪着您玩、还给您讲故事的人。”
正说着,院门口守着的仆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对着老管家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郑重:“管家,前院的人到了,是宫里来的紫袍官员,说要即刻见王爷。”
王爷咧嘴笑得更欢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可这笑还没落下,他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猛地一拍大腿,惊呼一声“哎呀”:“今儿个是不是三十日?!那是不是能吃到肉了?为了今儿这口肉,我把每天早上老天爷赏的那两个肉包子,全送人了!”
王府内的仆人弓着腰,恭敬地领着紫袍官员迈进内后院。仆人刚通传“王爷”,就见那王爷像只受惊的小雀,惶恐地缩在老管家身后,死死抓着管家的衣袍下摆,脑袋一个劲地往管家身后钻,一双圆眼睛怯生生地偷瞄着那些陌生官员。
官员从侍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府内众人“噗通”一声齐齐下跪,唯独王爷直挺挺地站着,脸上满是懵懂,全然不知众人为何这般。
官员见王爷这样,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满是惊疑,声音发颤地问道:“王爷!接旨需下跪,您不跪,我……我如何宣旨?”
听到这话,王爷眨了眨天真的眼睛,鼻尖似乎还下意识地嗅了嗅,直率地梗着脖子问:“什么宣旨啊?你要宣就宣呗,我还等着膳房炖的肉呢,再晚可就炖过头,不香了!”
官员一听,脸都急红了,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哆嗦着不知如何对答。旁边跪着的管家急得不行,趁人不注意,悄悄拽了拽王爷的衣摆,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私语:“王爷,您快跪下!跪下就有肉吃,管够!”
王爷一听到“有肉吃”,眼睛“唰”地一下亮得像两颗浸了蜜的琉璃珠,刚才的懵懂瞬间消失。他也不啰嗦,麻溜地“噗通”一声跪得稳稳当当,随即乖乖低下头,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只等着官员开口宣旨。
宣诏官捧着圣旨的手沉得很,将圣旨缓缓展开。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声音压得低而稳,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大周皇帝遗诏——”
“皇七子向昚,乃皇考亲子,性纯无党,能允执其中,具仁孝之姿,当承大统。”念到名字时稍顿,让这名字在众人耳里落得扎实。“着于永丰三十一年九月初九登基,即皇帝位。内外臣工,同心辅弼,勿负皇考之托。”
当圣旨读完,满院众人纷纷起身,唯独传旨官员的视线被圣旨挡着,竟未察觉淄川王还维持着跪姿。
王爷兀自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砖缝,嘴里喃喃自语:“跪下就有肉吃……那要是天天跪,是不是日日都能吃到肉?”
说到这儿,他眼睛瞬间亮得像盛了两汪蜜糖,脸上漾开一个纯粹到毫无杂质的笑容,傻乎乎的,看得人心里发软。
传旨官直起身,这才瞧见王爷还跪在那里,当即面露惊色,声音都拔高了些:“王爷!圣旨已宣,您……您可以起身了!”
王爷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理直气壮道:“不行不行!不跪就没肉吃了!”
传旨官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咯噔”一下,脸上的惊色更浓,迟疑着开口:“王爷您这……这是何意?”
一旁的老管家又急又无奈,连忙上前,躬着身小心翼翼地去扶王爷,声音里满是哄劝的意味:“王爷,咱先起来,肉管够,管够!”
王爷被他扶着站起身,却还紧紧抓着管家的衣袖不肯放,仰着脑袋,一双圆眼睛里满是天真的疑惑:“现在能去吃肉了吗?”说着还轻轻晃了晃管家的袖子,那模样活像只讨食的小奶狗。
传旨官见状,脸上的惊惶总算褪了些,忙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旨意是让您……进宫。”
“进宫?”王爷歪着脑袋,眉头皱成了个小疙瘩,“进宫是啥?进宫了还能吃到肉不?”
传旨官强忍着心头的无奈,硬邦邦地答:“能吃,进宫了有好肉吃。”
一听到“好肉”,王爷立刻笑开了花,眼睛弯成了月牙,脆生生地应道:“那咱这就走!”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纯粹又透亮。他转身冲老管家笑:“进了宫就有肉吃了,你也得跟我进宫去。”
传旨官听得面露难色,偷偷望了老管家一眼,又凑近低声道:“宫里的规矩是不能带人进宫的,您且劝劝王爷。方才拨的五万赏银,您且收着。”
老管家闻言双手猛地一攥,指节泛白,片刻后又缓缓松开,语气里添了几分忧色:“王爷,我不是说好了要为您选一位姑娘做妻子吗?今日我就得出门去办这事。”
王爷一听顿时手舞足蹈,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糖:“又有人给我讲故事听了?可不许骗我!”
“自然不会骗您。”老管家的笑意刚浮上脸,转身时那步伐却忽然虚浮,像失了魂魄般险些栽倒。
王爷几步追上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他晃了晃小拇指:“咱们还没拉钩呢!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老管家低头瞧着那截晃悠的小拇指,眼底的忧色渐渐化在笑意里,最终还是无奈地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哎,我的小祖宗哟……”
开文啦!本文全文免费,不用等解锁也不用攒晋江币,喜欢“肉罐子皇帝”的宝子可以放心收藏,后续每天都会更新甜甜的(?)宫廷日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回 朱门尘暗藏稚主 紫诏声惊破秋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