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生花骨生香 第50章 满目荒芜（三）

三个人从蓬莱山上下，罗小眼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一根一根收起了老阿妈的骨头。

他的眼睛看不见，左摸摸，右摸摸，总是会摸到一些枯凋的桃树杈，饶岫玉实在看不下去，蹲下来帮他捡。

罗小眼认识到自己此前做的事情并不好，有些不敢再面对饶岫玉，踟蹰了片刻才干巴巴地道：“燕先生，对不起。”

饶岫玉也干巴巴地回了他一句：“对不起什么？说‘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最容易的事。”

罗小眼用力抿了抿嘴巴，他还是太年轻了，即便心中惊雷轰鸣，敞开在嘴巴里，也仅仅是苍白一言，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重复道：“对不起......我不该轻易拿走一个人的生命。”

“哎——”饶岫玉长叹一口气，他并不是那种喜欢故作严肃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把他从坟地拖回家里好生照顾的小孩子，再如何怀，也坏不到骨子里去的。

饶岫玉：“小眼啊，告诉你一个我现在才有些明白的道理吧。”

罗小眼：“什么？”

饶岫玉：“人只要活着，不管活的多么多么的艰难、乃至痛苦，只要活着、活着！他就一定能改变什么。”

闻言，弓不嗔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微动。

罗小眼：“能改变什么？能改变多少？”

“一个人活着，也许改变一点。一亿个人活着，沧海桑田，足以改天换日。”饶岫玉捡起地上的最后一根桡骨，放到了罗小眼的外袍里。

罗小眼小心翼翼地把一堆骨头仔细收好，紧紧地搂在怀里。

饶岫玉：“你不信谁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一定要信一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比如我。”

饶岫玉捏了捏罗小眼的薄肩，用力晃了晃：“好嘛——”

“好。”罗小眼点点头。

果然，回到了行愿村，村里还是走之前的样子，并没有特别显著的变化。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饶岫玉还是觉得行愿村内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就比如说，走在路上的村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流畅自如；再比如，村里的布设、房屋、招子一类，都爬满了黑色的像是烫疤一样的痕迹，好像之前并没有这些东西的。

饶岫玉：“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尸巫专门给行愿村设的‘酣梦’，为什么我们两个外来人也能够看到呢？”

弓不嗔：“现在想明白了？”

饶岫玉笑笑：“有点想明白了。刚来行愿村的时候，我就觉的这个村子里有一股黏腻腻的香气，一开始我一直以为这是那些肠蜱身上的味道，直到我见到蓬莱山巅的那些血桃花，我才能确定，这味道原来是桃花的味道。那些桃花的香气大概就是巫术能够真正奏效的关窍吧。”

弓不嗔：“是这样的。”

“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饶岫玉道。

弓不嗔：“什么？”

饶岫玉：“我为何会在这里醒来。”

弓不嗔：“.......”

饶岫玉：“弓大人，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过来吗？”

弓不嗔沉默了片刻，直接跳过了饶岫玉的问题，道：“我之所以能来行愿村，是受了京中尸巫阿拉帕的应许，她说有一个叫行愿村的地方，有为非作歹的尸巫聚集，点名道姓，让我过来看一下情况。”

弓不嗔：“我也没想到竟然能遇到你。”

闻言，饶岫玉挑起眉：“‘遇到’？弓大人，这个词用的很是不妥啊，在外面遇到一个早就死翘翘的家伙，竟然能用‘遇到’这种词，来形容的吗？这对吗？”

弓不嗔没吭声。

得！又不说话了。饶岫玉轻“哼”了一声。早晚有一天，把你脑袋里面的东西都挖出来尝尝咸淡。

“阿拉帕——”饶岫玉仔细斟酌着这个名字：“怎么听都是草原儿女的起名方式啊，京城中竟然还能容得下这样的人么。还是个大司命，啧啧啧。”

弓不嗔纠正道：“她不是大梁的大司命，是草原部落的大司命，在大梁，她只是个俘虏。”

饶岫玉想弓不嗔到底是“心善”：“俘虏？你在心里自封的？”

弓不嗔：“不是，就是俘虏，关在地牢里的那种。”

饶岫玉：“啊？那人家俘虏说的话，你怎么还听啊，你平时不上朝的吗？你不在京里，很容易就被发现了吧。”

弓不嗔平静地道：“是啊。”

饶岫玉震惊住了：“是啊什么是啊，我靠弓不嗔，你真是变了，你从前最是明礼守信、识大局得大体，就算觉得我说的话虽然混蛋但是有理有据，也一定要表现地对我深恶痛绝、恨之入骨，怎么如今，一个小小俘虏的话，都能轻易搬动你的脚了？？？你背着我喝了什么**汤啊？？？”

弓不嗔扯扯嘴角：“呵呵。”

饶岫玉：“不要笑了，弓忱！”

弓不嗔收起笑，道：“当然是和你学的。”

饶岫玉：“我这么多的优良品质，夸都夸不玩，你能不能学我点好的啊？非得挑最找死的那个学去？”

饶岫玉还是很在意弓不嗔的事：“怎么办？你这个丞相之位，是不是不保了？”

弓不嗔：“早就不保了。‘酣梦’梦的并不是虚构的东西，而是在重复行愿村之前存在过的某几天。现实中，已经过去很久了。”

饶岫玉：“那你.......”

弓不嗔：“饶宴，你说的对，只要我在京城一消失，京城中的人很快就发现了。”

饶岫玉：“那你倒是一点也不急啊.......”

他们现在在去朱竹夏家的路上，还有三步就到。

弓不嗔走的很慢。牵连着饶岫玉他们也跟着慢了下来。

弓不嗔慢悠悠地道：“不急啊，见到你了什么都不急。”

“.........”饶岫玉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他感觉弓不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饶岫玉拉住他的手腕：“弓忱，你怎么了？”

饶岫玉看见弓不嗔雪白的曲领衫染上了血迹，那道直插胸口的疤痕竟然有切上喉咙，顺着下巴直上人中的趋势。

血水从里面一条一条地涌出来，细细地喷涌。

“啊！弓不嗔！你怎么碎了啊！！？？”饶岫玉直接叫出了声，扑上去摁住弓不嗔的两边耳朵，想要给弓不嗔摁回去。

弓不嗔轻飘飘地道：“碎就碎了吧，早就该碎了.....”

“这怎么行啊！！你可不能碎！！”饶岫玉使劲往里摁，不知是因为手劲太大，还是如何，竟然直接把弓不嗔的一对耳朵摁倒了头骨里面去了，不对，那软趴趴的一坨，根本算不上什么头骨。

饶岫玉：“.......什么东西？！”

弓不嗔怕他理解不了，虽然对半切开的嗓子还在漏风，但是依旧身残志坚地解释道：“我听阿拉帕的话，不是因为我不明礼守信......”

饶岫玉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错话，惹得弓不嗔生气，导致他现在气的碎掉了，赶紧道：“弓忱弓忱！你最明礼守信了！”

“哈哈。”弓不嗔弯弯眼睛：“是因为......我也被关在地牢里.......”

饶岫玉：“你怎么会被关在地牢里啊？？”

弓不嗔：“因为.......”

弓不嗔明明嘴巴动了，“因为”后面的那句话的内容却漏风漏掉了，完全听不见。

饶岫玉：“你快再说一遍！”

弓不嗔摇摇头，不再说重复的话：“饶宴，行愿村有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找到它，把它带到京都……”

弓不嗔：“李盈秽已经被肉仙儿蛀空身心，肉仙儿法力无边，它的经络已经被尸巫埋遍整个大梁，要想真正杀死肉仙儿，必须小处着眼，才能一举击破......行愿村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弓不嗔肉眼可见地变得不成人形，像是一颗对半掰开的烂桃子，携汤带水，稀稀拉拉。

饶岫玉努力理解弓不嗔的话，大脑飞快地运转，道：“重要的东西，是肉仙的‘经络’吗？”

弓不嗔：“……就是肉仙儿比较重要的几个部位……和本体断开，被埋在了尸巫指定的几个位置……用来牵制肉仙的生长……一般情况下，切下肉仙儿的肉，肉仙儿喝了血水会自主长回，长回原本的模样后，肉仙儿就会停止生长，除非再进行切割。但是，如果切下了肉仙比较重要的几个部分，埋在比较远的地方，肉仙儿为了长回最原始的样子，就会不停止地进行生长……源源不断……源源不断……长成经络一样的…………”

弓不嗔的五官开始错位，像是飘在河面上的几盏荷灯，兜兜转转了几下，即将被一个迟缓的肉浪吞了下去。

饶岫玉逐渐开始理解这个奇异的世道，道：“弓忱！你是要回去了吗！？”

饶岫玉听见了弓不嗔有些含糊的轻笑。

饶岫玉：“等我处理好行愿村的事，我带着孩子去京城找你！你等我啊！我去诈尸，然后赎你出来！你等我！”

弓不嗔又笑了一声，道：“那你得快点……”

“我犯得……可是当街斩首的罪……”

还没等饶岫玉接话，弓不嗔已经变成了一滩，饶岫玉捧不住，直接流到了地上。

弓不嗔胸口的那道大疤已经完全敞开，像是蜕掉了一层整皮，弓不嗔的身体里竟然没有任何的内脏和白骨。

鼓鼓而出的，都是肠蜱。

粉色的肠蜱鲜嫩无比，闪烁着晶莹的水泽，以肠子的形态，鼓鼓囊囊、皱皱巴巴地堆叠在一起，在饶岫玉的视野下轻轻地颤动……

能写出这种东西……

这辈子有了[药丸][药丸][药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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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满目荒芜（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