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生花骨生香 第48章 满目荒芜（一）

竟然只有他们脚下的蓬莱山，是方圆几万里内唯一的绿色之地，蓬莱山之外，无人的地方插满了枯树，有人的地方满是废墟。

没有一片全须全尾的完地。

饶岫玉：“这......”

饶岫玉完全傻了眼。

饶岫玉：“这不对吧，我明明上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怎么从这片桃花林往下看，满目都是疮痍呢？”

从崖底鼓上来的焦灰味儿，裹挟着甜腻的桃花香，熏得饶岫玉猛地呛咳了几下。

饶岫玉推了推虚弱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无精打采的罗小眼，依旧不怎么相信亲眼所见地问道：“小眼啊，这地方是你家吗？这不太对吧？”

总之，这些诡异的桃花一定是吸走了罗小眼身上的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孩子，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如此魂不守舍、病恹恹的。

饶岫玉却总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他觉得，罗小眼如今这个样子，才是他最开始的模样儿。

饶岫玉也有些分不清了。

听见饶岫玉问自己，罗小眼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我家啊？燕先生，你没看到嘛？这里是山，离山远一些的那块平地就是行愿村。外面安全的时候，我们经常去海边玩。自从瘟疫时期死过人，我们就很少去海边了。”

罗小眼：“不管怎么样，我们的行愿村还是很好的，只要到了饭点，只要脸皮子足够的厚，谁家的饭菜都可以去蹭。行愿村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下雨后的泥潭里有石灰色的小鱼，捞出来盛进脸盆里，放一晚上就不见了。还有那些很香很香、却不怎么大朵的野花......燕先生，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饶岫玉看着山崖下的那一片无垠的荒芜，一时失了神。这些望不到边际的焦土，虽然壮观，却没有升起灰色的烟土，空气中的焦土味，比起焦糊的味道，土腥气更重一些。

很显然，这场惨剧，已经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饶岫玉突然想起，那位自称来自蓬莱仙山的幻不观的所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一场连接天地的烈火，一个瞬间灭亡的部族，以及那个婴儿形态却专喝肉水的“肉仙儿”。

冥冥之中......

饶岫玉：“什么秘密？”

罗小眼：“燕先生你吃过海虹吗？海虹的外壳是青黑色的，靠近贝柱的壳里面有一圈螺钿一样的炫彩，海虹的肉有白色和黄色两种色，就像行愿村路边的金银花，也有黄色白色两种色。”

“这可真是个秘密。”饶岫玉评价道。

罗小眼确实是一个平时话不怎么多，但是心思却格外的细腻的人。

罗小眼又道：“所以，再怎么不相关的两件事之间。”

饶岫玉干脆替他讲了：“都可以有联系。”

“既然如此……那这……”饶岫玉有些不敢想下去了：“这当如何是好啊……苍天……”

在安置好罗小眼后，饶岫玉把那个被桃花包裹成小小一团的老阿妈，从悬壁上拖了回来。

弓不嗔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和罗小眼一样，碰不得这里的桃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饶岫玉亲手拆解。

花包被饶岫玉一层一层地扒开，肥厚而密集的肉瓣牵连着黏糊糊的血肉，血肉都不成型了，像红色的线一样粘连在饶岫玉的手指间，他不像在“拆解”，倒有点像是把它缝回去了。

饶岫玉忙活了大半天，根本就扒不出一只完整的人形来，不消几刻就见了骨。这家白骨的脊柱格外的佝偻，头尾相连就是一只不容置疑的“三角形”，很显然就是出自那个老阿妈。

奇怪的是，这架骨头格外的皎洁雪白，并不像行愿村里的人说过的：那些得了怪病的人，化作一滩肉水之后，身上的骨头也会变的焦黑，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抔飞灰，随风散尽，一点不剩。

罗小眼听见饶岫玉拆了半天，一言不发，反而叹了口气，就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罗小眼：“燕先生，我本来是想救她的。”

饶岫玉一点一点，把全部的骨头捡了出来，在空地上摆成一个人形，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罗小眼：“她说她这辈子就想去蓬莱山顶上看一眼，但是她腿脚不方便，走不了山路，腰还是弯的，看不见头顶的乱石，正好我在她身边，她就让我背她上去，说等回来了，会给我个好东西。”

罗小眼：“我其实之前，也没听说过蓬莱山，只知道海上那座仙山，我就问她，去蓬莱山上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饶岫玉把老阿妈的有些歪的头骨摆正：“她说了什么？”

罗小眼：“她说，在蓬莱山顶上能看到自己的家。我当时还纳闷呢，蓬莱山既然就在行愿村附近，再如何高，也不可能看到她的家啊？她可是海猫子，从北疆那么远的边远地区逃难到这里的，可怜无数山啊，我还以为她只是想登高望远，朝西北远远地捞一眼就行了呢。然后......”

然后，就和饶岫玉看到罗小眼时的情况差不多了。

饶岫玉：“她凑到悬崖边上往崖外面看，你看见她被这些桃花缠住了，这些桃花诡异至极，缠住了她之后，竟然想把她往悬崖外面扔，你吓了一跳，就扑过去想去救她，但是却不敌，也被缠得动弹不得。”

罗小眼点点头，道：“是的。”

饶岫玉：“你抓住她时，她有没有冲你笑。”

罗小眼：“笑了，她说：遇见我真好。”

饶岫玉：“她还说了什么？”

罗小眼：“她还说，等她回了家，她要请我喝咸口的奶茶，吃香到满嘴掉渣的油撒子。还让部族里那些英姿飒爽的女人教我骑马，还要把我的头发都编成小麻花辫，再缀满绿松石的串珠。她还说，等我成年了，就把我送去那达慕大会，去和最魁梧的男人摔跤，看我被摔得满地找牙。”

弓不嗔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地道：“这些花不太对劲，被它们吸住，就能看到自己最想看的东西，等沉浸在美好中的人们一脸安详地放弃挣扎之时，这些花就会把人的血肉吸食殆尽。”

“不。”饶岫玉却发现了更重要的一点：“更奇怪的，不是花。”

弓不嗔：“那是什么？”

饶岫玉看向罗小眼。

罗小眼的双眸紧紧地闭着，眼窝不知何时瘪了下去，眼皮和脸皮之间生了一层厚厚的肉茧，像是从来没睁开过。

饶岫玉“是行愿村。”

饶岫玉：“这些怪花有化掉人肉的作用，妇人最先被花困住，所以难逃一死，弓忱刚碰上就被我救出来了，小眼和妇人被困住的时间并不会相差太久，为什么独独你安然无恙？”

罗小眼眼下的青筋猛地颤动了一下。

饶岫玉步步挨近罗小眼，抓住他细细的手腕：“小眼，真的是那老阿妈让你带她来蓬莱山的吗？”

罗小眼嘴角抽动了几下：“你、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

饶岫玉：“凭什么？海猫子因为被本地人驱赶，从来只在海边活动，能出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漂着船在海面捞鱼的时候。除了做小买卖，他们从来不主动接近当地人的，主动接触无异于皮痒找打。”

罗小眼解释道：“燕先生，你没听他们说过吗？海猫子可是什么小道消息都能打听到的，如果不是和各种人打交道，自己内部的人，以及本地的其他人，他们上哪里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消息？”

饶岫玉轻轻一笑：“他们能知道的，无非是有关尸巫的事，再有，就是有关你的事。”

饶岫玉：“那个紧靠海边的鱼市上起早贪黑做经营的海猫子，一个行愿村的人都没见过，却唯独说可能对一个行愿村的孩子有印象。行愿村村内集市上的人，更是没人提过你说的那个鱼市。况且，村内集市上没有一个人卖海鱼，应该是很久没有出海打过渔了，却不知道有个专门买鱼的集市，可以不用冒着危险打渔，就可以买到鱼吃。”

饶岫玉：“只有你，带我去了那个鱼市，也就是说，小眼，你早就和海猫子密切联系过了……是不是？”

罗小眼急得两条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燕先生！你难道忘了吗？！除夕！初一！正月十五！你可是吃过村里人送到家里的海货的，还有那青椒鲅鱼馅儿水饺。你不相信我了，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吗？”

“不。”饶岫玉笑着摇摇头，一步一步地倒着步子：“在行愿村经历的所有事都很奇怪，我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

弓不嗔从后面接住了饶岫玉的肩膀，没有说话。

饶岫玉猛地转了个身，一把扯开了弓不嗔重新拢紧的曲领衫，和那道骇人的疤痕打了个照面。

“除了我家弓大人。”

饶岫玉一双新银一样的眸子抬起来，闪得弓不嗔晃了神。

饶岫玉：“弓忱，你告诉我，行愿村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了。”

弓不嗔深深地看了饶岫玉一眼，漆黑的眼珠滑向饶岫玉身后的罗小眼，语气平静，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天灾**，总有人死，总有什么再也不见。”

罗小眼轻轻一笑，质问道：“各位大人，请不要妄下论断啊，古人言‘眼见为实’，你们在行愿村见到了那么多人，老村长，那么多孩子妇女，你们是忘了吗？瞎了吗？”

弓不嗔淡淡地道：“老幼妇孺，男丁何处？”

罗小眼：“从军了啊。”

弓不嗔：“不是说村里没几个人出去吗，怎么整个村子的男人都没了？”

“这。”罗小眼问住了。

罗小眼：“行，既然村子里的大家你们看见了也可以嘴巴上硬说没看见，我确实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但是我——”

罗小眼用力拍拍自己，因为睁不开眼睛，他并没有正对着弓不嗔二人，只能朝着他俩发出说话声音的大概位置，道：“我呢？我正在和你们交流，你们现在还能碰到我，我总不能还是个假的吧？”

弓不嗔：“你当然是真的。”

罗小眼：“那你凭什么说——”

弓不嗔：“但也只有你们两个是真的了。”

你们是这个在曾经和现在都无人知晓的小渔村，唯一的遗产。

[摊手]各位各位，我们这一趴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进京尝尝咸淡？

弓不嗔：莫急。

饶岫玉：磨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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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满目荒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