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小丫鬟彻底杀疯了 第62章 琼林（一）

入宫的这一日终于来到。

天刚蒙蒙亮，整个陆府便忙碌起来。

凌青为陆沁簪上最后一支珠钗，又仔细为她理了理发髻。

陆沁穿上了那身月白色的蜀锦衣裳。这布料不愧是价值连城，直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质温婉，如同一朵开得正盛的清荷。

“好了，小姐。”

陆沁看着镜子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镜中的女子容颜如玉，衣着华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会不会………太繁琐了？”

“相比小姐往日，是有些繁琐。”凌青道，“但很好看，而且让人感觉不一样，小姐偶尔试试这样的风格也蛮好的。”

陆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透过镜子又看到了凌青，顿时眼睛一亮：

“咦？你穿上我给你做的衣裳啦？！”

凌青今日换了身青色的襦裙，那是陆沁制衣时特意为她也制的。这衣裳虽然颜色素淡，做工却极其精致，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几枝竹叶，更显雅致。

她本就生得清丽，此时穿上这身衣裳，更将那股疏离感衬托得淋漓尽致。她静静站着，整个人冷冷的，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清华如玉，竟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真好看………”陆沁不由赞叹道：“咱们今日站在一起，一定跟一对亲姐妹似的。”

“………小姐别拿奴婢打趣了，快起身准备出发吧。”

陆沁这才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

………

府门前，几辆漆着陆府徽记的马车已经停好。府中的奴仆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将各种物件小心翼翼地搬上车。锦盒、香囊、团扇、披风...…每一样都用软布包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丝毫的磕碰。

凌青扶着陆沁，目光扫过那些物件时，脚下步子不由顿了顿。

不过是赴一场宫宴，却几乎搬空了半个府邸。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阵仗，和要去什么龙潭虎穴似的，能带的东西全都带上了，至于吗？

不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宫中的琼林宴，可不就是龙潭虎穴么。

当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丫鬟手里捧着的夜壶上时，彻底沉默了。

“…………”

好吧，还是有点太夸张了。

她收回目光，将陆沁稳稳地扶上马车。车厢内早已铺设了厚厚的软垫，角落的熏炉里，正燃着安神凝气的百合香。

“放心，回去吧。”凌青转身，对前来送行的谷翠道。

谷翠满眼皆是藏不住的忧虑，她挥挥手：“万事小心，一定要护好小姐。”

凌青点点头，也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府外的天光。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

马车行进得极为平稳，但随着离皇城越来越近，凌青的心，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波澜。

这波澜来得毫无缘由，她将它归根于是自己对未知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死要面子，绝不会在人前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懂她也得装的很懂。所以进宫一事不可避免地给了她一些压力。

不过………当初进陆府的时候，她虽然也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却远没有现在想的这么多。

这次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没那么自信。可能每个贫困出身的普通人，都不可避免地对入宫一事敬畏忐忑………

不过除了忐忑，更多的是好奇。

她也很想知道，这群生来就站在云端，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所谓的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与他们凡夫俗子，到底又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她忽然呆了一下。

她猛地意识到，逄楚之也算半个皇家之人。

凌青：“………”如果皇族都是这样的人，她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好奇了。

她这么一番胡思乱想，时间倒过得很快。马车渐渐减慢了速度，停了下来。

“凌青，到了。”陆沁轻声道。

凌青点点头，掀开了车帘————

她不由愣了愣。

眼前，朱红的宫墙高且长，一路绵延开去，看不到尽头。墙头之上铺陈的竟是一片片琉璃瓦砖，日光一照，便能看到一层流动的金光，亮得闪人眼。

厚重宫门缓缓敞开，只见那汉白玉台阶层层而上，仿佛通往九重天阙。门前两侧的石狮威武雄壮，双目圆睁，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远远看见这宫殿之巍峨，便能感觉人之渺小。

…………

陆府众人依次下车，凌青也扶着陆沁跳下马车，静静站在一旁。

很快，便有人来了。

一名身着藏青服饰，面白无须的总管太监，快步迎了上来。

“哎呦，陆大人，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他满脸谄媚地躬身，与陆鼎风说着话：“陆大人为国举才，圣上龙心大悦，今日可要好好陪圣上尽兴几杯才是。”

陆鼎风温润一笑：“皆是为陛下分忧，不敢居功。”

“陆大人真是谦逊，圣上看重大人的心，奴才们都有目共睹。这不，特此命令奴才在此等候。”

“有劳常公公了。”

“不敢不敢，为陆大人效劳是奴才的福分。”那太监连连摆手，转身招呼道，“来人，引陆大人一行入宫！”

几个侍卫走上前来，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携带之物，便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紧接着，陆府众人按顺序踏入宫门。

凌青垂首跟在陆沁身后，步履平稳地往前走，哪怕是不守规矩如她，此刻目光也只敢落在自己脚前三寸的地面上。

宫道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走得久了，实在有些乏味。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掀起眼皮，飞快地向上瞟了一眼。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笔直宫道，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将天空挤成狭长的一线。一行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凌青：“………”再这么走下去，她都感觉要走出京城了，怎么能这么远？

难道每个进宫的人都要走这么远？那岂不是早上进宫，走进去已经晌午了？那什么事就干不了就得立马出去，因为等走出去的时候正好傍晚了。

本来还想着宫中气象，不同凡响，现在看来，也就这样。这么想想，那些什么官员妃嫔，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什么天家威仪，什么九重宫阙，说到底，剥去这层名头，不也还是些砖头石块么？

终于，他们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穿过几重宫殿，绕过汉白玉的长廊，到了举办琼林宴的地方————

此处名为集英殿，金柱玉阶，纱幔低垂。殿顶上镶嵌着巨大的夜明珠，所以整座大殿如外面一样敞亮。

众人按照宫女太监的指引，依着品级官位落座。

陆鼎风果然被安排在了极靠前的位置，与几位阁老重臣同席。都说他近日圣眷之隆，果然不假。

陆沁则随着陆老夫人在女眷席坐下，身旁是陆皎和陆微。林雪桐离她们稍远，和邻座的官家夫人坐在一起。

凌青不由看了看陆皎。

原以为陆皎会因为前几日布料的事，给陆沁脸色甩脸子。谁知，她却一眼都没看过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竟然有几分………乖巧的意味了。

而另一边的陆微，也比平常安静了许多。眼观鼻，鼻观心，全无往日的高傲。

凌青：“…………”

看来皇宫真是个风水宝地，也别说宫里不好。这不，进趟宫，直接把两位大小姐的棱角全磨平了。

她依旧垂首立在陆沁身后，只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四周，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最远处。

大殿最上首，空着几个位置。中间那把椅子刻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铺着明黄的坐褥，与底下众人的席位截然分开。

想来那里……便是太后、皇帝、皇后的位置了。

她正在那悄悄看着，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杉香气，飘到了鼻尖。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的男声，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被我抓到了，有人在悄悄偷看啊。”

那温热的气息激得凌青浑身一僵，她猛地侧过头。

一张艳丽而熟悉的脸，在咫尺之间放大。

是逄楚之。

她愣了一下，眯了眯眼。

是他……但又有点又不像他。

平日里他总是随意散在肩头的乌发和那缕小辫子，此时都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只一顶紫金冠戴在头上。这么一束，光洁的额头便全部露了出来，轮廓愈发分明，竟显得他的外表有几分凌厉。身上也不再是从前那身随意的劲装，而是一袭暗紫色、绣着云纹的华服，将他原本的少年气全部压住，衬得他整个人有种不可逼视的凛然贵气。

他明明还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可凌青却总觉得这笑意格外疏离。

反正今日的他………就是和往常不太一样。

凌青迅速拉开距离，退后半步，依着规矩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逄公子。”

“逄公子？”逄楚之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已经还久没听到姐姐叫我这个了，怎么，进了宫，变得如此礼貌了？连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了？”

凌青：“…………”

她心想废话，这什么场合，她不得谨慎一点。逄楚之什么货色她最清楚，万一被他抓着把柄，又威胁她，她上哪说理去。

她淡声道：“或许奴婢本来就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是吗？”他微微倾身，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我看你之前也没少跟我开玩笑。”

凌青：“…………”

她抬起头，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

“……逄公子要没事的话，就请先行吧。”

逄楚之脸上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真心。他直起身，像是投降般摊了摊手：“好吧，算我没说，不过，姐姐………”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还挺………”

“？”

“………好看的？”

“…………”

凌青沉默片刻，道：“看出来你挺爱玩笑的了。”

说完，她便面露嫌弃，又往后退了两步。

逄楚之：“………”

两个人正闹着的时候，一个温婉的女声忽然从后方插了进来：“楚之，许久不见了。”

凌青的余光向后瞥去，只见一位穿着华贵的夫人，正领着一个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少女朝这边走来。那少女面容娇俏，一双眼睛天真无邪，含羞带怯地望着逄楚之，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

凌青立马退得更远了，生怕让人误以为她和逄楚之有什么交际，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而逄楚之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刻，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他面无表情，眸子幽深一片，竟显得………有些冷漠。

凌青不由又蹙了蹙眉，他这幅变脸让她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逄楚之就又换上一副礼貌周全的笑容。他弯了弯眼，扬了扬唇，一切就绪后，才转过身去打招呼：

“伯母，于小姐。”他笑容和煦。

他就那样不咸不淡地与那对母女寒暄。期间，那位于小姐的目光一直在逄楚之身上，而逄楚之却丝毫没有回应。

凌青不由多看了几眼。

“咦，楚之在那？”

陆沁也注意到后面的动静，转头一看：“他身边的那个是………哦，是尚书右仆射于家的女儿，于韫珠。”

“于家？”凌青抬眼：“似乎在朝中很有势力。”

“的确，不过这位于大人与父亲在朝中关系并不好，所以我与这位于小姐也没什么往来。只是听说………”她压低声音：“于家和逄家有意结亲。”

“结亲？”凌青看向逄楚之和于韫珠。

“………小姐是说………他们俩？”

“是啊。”

凌青的目光落在逄楚之那完美无瑕，却又丝毫没有感情的笑容上。

她不由沉默了。

原来，即便是逄楚之这样的人，也逃不过这些。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无趣。

她之前还嫉妒逄楚之，嫉妒他生来就有着旁人一辈子也够不到的东西。现在看看，也没什么好嫉妒的。他看似拥有一切，但实则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

当然，即便如此，他也是比无数平民百姓过得好太多了。他只不过是在生活富余的时候，少了自由。

可连自由都没有的人，是不值得自己嫉妒的。

“………不过，”陆沁又道，“你看楚之平日里温温柔柔爱撒娇，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他骨子里犟得很，很有主意。我瞧他对于小姐无意，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

凌青看着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逄楚之，只觉得。她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殿内的人越来越多。

这里不像上次的赏春宴，大家都是真心喂了

凌青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最前排的几张席位上。那里坐着几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个个头戴玉冠，神情肃穆。

“那是谁？”她俯下身子，轻声问道。

“那是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

哦，原来那就是皇子。凌青心想，看上去和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的视线又一转，在不远处的席位上看到了文晦明。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探花郎官服，正与邻座的官员温声交谈。看来上次他虽误闯内宅，但的确是没有说谎。

凌青神色微动，刚要低头和陆沁说什么，忽然，殿内刚才嘈杂的声音全部停住，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正襟危坐。

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皇后驾到——”

满殿的人闻声，立刻起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乌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整齐划一。

凌青也随着众人跪下，头垂得更低。她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龙靴从不远处走过，接着是太后与皇后的凤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的男声，从最上首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这才起身，重新落座。

凌青也重新站到陆沁的身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微微出了汗。倒不是吓得，是有点激动。毕竟她这个村子里的“天煞之命”，也能得面见皇帝真颜，说她心内没有波澜，当然不可能。

而且这阵仗………也的确是大。

凌青将身子往后面阴影处挪了挪，趁着无人注意，将眼皮掀起一道极细的缝，飞快地……朝那至高之处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