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小丫鬟彻底杀疯了 第52章 烟雨（一）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驶出陆府。

凌青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处处皆是车水马龙。路边小摊的叫卖声、来来往往行人的说笑声………混杂成一片盛世浮华。

她的目光掠过一个个鲜活的市井面孔，停顿片刻，才缓缓放下车帘。

厚重的帘布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车厢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凌青转过头，目光缓缓落在对面———

林雪桐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妆容温婉恬静，脸上全是恰到好处的慈爱与温柔。她就这么坐在陆沁旁边，亲切地握着陆沁的手，语气柔软得似乎能滴出水：“沁儿，我知道你对我心有芥蒂，我明白，我全都明白。若我是你，我恐怕也会再难敞开心扉。但，来日方长，母亲对你之心，这么多年来从不曾改过，请你再相信一次我，好吗？”

陆沁神色尴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林雪桐狠狠攥住，抽不出分毫。

她求助的目光不由看向凌青。

凌青知道，陆沁向来不善与人争执。她早已知道林雪桐买凶杀人的事，虽没有证据，但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她与林雪桐彻底产生隔阂，且永远无法磨灭。可她到底柔顺，也做不到和人撕破脸，只能如此不知所措，一张脸憋得通红。

还是太善良了。凌青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她作为陆沁的心腹，自然要首当其冲冲在前面，替陆沁挡下这些为难的事。

凌青不咸不淡道：“夫人，奴婢斗胆，说句话。”

林雪桐看向她。

“您那番话真是多心了，小姐与您何曾有过隔阂？只是小姐这几日为了府中大小事日夜操劳，有些疲惫，这才没怎么去看您。主要老爷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栖桐院，小姐虽挂念着您，也不好违背命令。”

每一个字，都恭恭敬敬，听不出任何问题。可连在一起，其中的“嘲讽”之意就呼之欲出了。既是在嘲讽她禁足，失去管家之权，又在说她心眼小，这么点小事记到现在。

果然，林雪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

她没再说话，而是看向凌青的眼睛。

凌青不急不慢地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

林雪桐眸中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裸的阴鸷和威胁。她死死盯着她，眼神极其冷。

凌青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肯定在想：你一个奴婢，竟真的敢如此大胆，与我对着干？我给陆沁几分脸面，是因为她还有用，可你一个卑贱的下人，凭什么？

凭什么，凭她就是个卑贱的小丫鬟，凭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不信林雪桐这样善于伪装的人，能放下身段和她争吵。

凌青也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淡然。

她既不低头，也不回避，就那么直直的与林雪桐四目相对，仿佛根本看不见对方眼中的杀意。

这已经不是一拳打到棉花上了，而是一拳打到空气里。她深知对付林雪桐这种人，就是连茬都不要接，让对方无能狂怒就完事了。

果然，车内的气氛越发紧绷，陆沁紧张地握紧手，生怕林雪桐会翻脸。

但，过了许久之后，林雪桐忽然重新扯起一抹笑容。

“劳你挂心了。”她温柔如常：“也多亏你这些日子帮着沁儿打理家务了。”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着都有几分勉强。

不愧是体面人。

凌青也微微一笑：“夫人这说的什么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林雪桐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

马车在城外的镜波湖畔缓缓停下。

凌青和谷翠扶着陆沁下车，一下来，眼前便是豁然开朗。

湖面如镜，烟波浩渺，此时正值盛夏，湖中皆是大片的荷叶，如伞盖一样层层铺过去。荷花点缀在期间，亭亭玉立。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立马便能闻见清幽荷香。远山如黛，倒映在湖心，偶有水鸟掠过，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道涟漪。

“哇，这里风景的确好看。”谷翠赞叹道。

陆沁点点头：“像是只有江南才能看到的景。”

湖边的草地上早已支起了几顶宽大的帐幔，软垫锦枕铺了一地。

陆家的其他人也陆续到了。

老夫人缓缓下车，身边还站着几个姨娘。

给她打扇的是新来的沈姨娘。她是官家庶女，又生的清雅，性子也温顺，颇得老夫人和陆鼎风的青眼。

另一侧布置茶点的，是府里的老人魏姨娘，她一向老实认真，虽不得宠爱也没有孩子，但在府中还是有一席之地。

萧姨娘自然也来了，她如今与陆沁共同握着掌家之权，那叫一个春风得意。一下马车，就招呼着下人干这干那，耍尽了威风，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才是当家主母。

这些人来并不让凌青意外，她意外的是————

站在最边上的白姨娘和陆长卿。

他们竟然也来了。

白姨娘还是那副怯生生，老好人的样子。看着极其不起眼。但凌青清楚地知道，这女人内里狠辣着呢。

至于陆长卿，他一点没变。

那双猥琐的眼睛一直不安分地在丫鬟们的身上打转。直到被白姨娘悄悄掐了一下胳膊，才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

凌青蹙眉。

真是死性难改，看来这废物一点教训都没长。也是，这种烂到根子里的人，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这世道，哪怕是当朝大官的女儿，也照样摆脱不了不公。一个作恶多端的庶子，只不过被关了几个月就放了出来，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来郊游。而同样犯了错的五小姐陆屏，至今还关在院子里不得外出。

陆府的家法，果然是看人下菜碟。

她正心里想着，忽然听到旁边陆沁的声音。

“唉？”陆沁似乎看到了什么，疑惑道。

“怎么了？”凌青问道。

“四妹妹………她刚才好像在看我。”

凌青顺着她的目光过去，果然看到了陆微。

陆微正站在湖边，似乎是在看风景。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她的余光一直时不时地瞟向陆沁这边。见被陆沁抓了个正着，陆微脸色一红，恼怒地别过头去。

凌青：“.........”

什么毛病。这位四小姐又在阴暗的偷窥她姐姐？

“四妹妹要过来吗？”陆沁虽然不解，但还是问道。

陆微脸更红了，连身子也扭过去，彻底不理陆沁。

陆沁：“………”

她茫然地站着，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陆微。

她转头看向凌青：“我刚才说什么惹到四妹妹了？”

凌青摇头：“小姐并无不妥。

“那———”

凌青也理解不了这位四小姐的想法，要说她亲近陆沁吧，她恨不得处处和陆沁比较。但要说她讨厌陆沁，她又看不得陆沁受欺负，还对陆沁有着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或许是她………呃………和水犯冲，所以心情不好。”凌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替陆微解释什么。

陆沁更茫然了：“这样吗………”

就在她们说话间，最后一辆马车终于来了。

马车停下，陆砚修与陆皎姐弟扶着车檐从车上下来。

陆皎今日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裳。粉色本是最适合她的颜色，可她今日臭着一张脸，周身全是戾气，好像有人惹了她似的，生生将这分娇嫩冲淡了。

她身边的丫鬟正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扇着风。

不知怎的，那丫鬟手中的扇子轻轻碰到了皎的胳膊。她立刻火冒三丈，回头狠狠一推：“没长眼睛吗！滚开！”

那丫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手中的扇子也掉在了地上。她连忙跪下去捡扇子，嘴里不停地道歉：“小姐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旁的陆砚修见状，温柔安抚：“不必惊慌，起来吧。夏日炎热，三小姐难免火气大，你多担待。”

陆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反驳。

小丫鬟忙不迭地爬起来：“是.........”她抬头看一眼陆砚修温文尔雅的面容，脸色一红，羞涩地低下头。

这一幕，全映入凌青眼中。

她不由内心冷笑连连，即是对陆皎的，也是对陆砚修的。

许是她的目光嘲讽意味太强，陆砚修似乎很快就察觉到了，转过头看向她。

他状似无疑地扫过她身上，很快又移开了眼。但凌青没错过，他那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看来他真是恨毒了自己。

凌青心中立马升起了一丝快感。

随着双胞胎姐弟的最后下车，此时陆府的人就算是到齐了。

凌青冷眼看着他们。

这一家人，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表面上是世家公子贵女，贤惠夫人，老实的姨娘，实际个个心怀鬼胎。一派和乐融融的背后，都是暗潮汹涌。

这样的一群人，非聚在一起做什么呢。

……………

“这个地方可挑的真是好。只是这么看一眼，便感觉舒心。”许久后，老夫人终于开了金口，打破了各怀心思下的平静。

她这一开口，众人顿了片刻，紧接着都跟着活络了起来。

萧姨娘立刻抓住时机，抢先道：“可不是！今日天气这般好，又有这景色，咱们就陪着老夫人您松快松快。只可惜老爷政务缠身，不然就更圆满了！”

魏姨娘也赶紧接话：“老夫人说得是，这镜波湖的景色，在哪都是数一数二的。”

“此处非江南，而风物尽江南。托祖母和父亲的福，孙儿也有幸看到这湖景了。”陆砚修道。

老夫人笑着看向自己的嫡孙：“你啊，惯会说话。”

众人看她笑了，也都跟着轻笑出声。

“咱们光站着看有什么意思？”陆微忽然扬了扬下巴，目光挑衅地看向陆沁，“二姐，不如咱们来比划船，如何？反正船也都备好了。”

陆沁闻言，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她向来不爱争强好胜，何况今日主要是陪陆老夫人出来散心，她当然得以老夫人为主。

她没说话，最边上的陆皎却不知忽然被戳中了哪根筋。

她犹如喝醉了酒一般，“噌”地站起身，大声道：“一个庶女，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了？”

刚才还安静祥和的气氛瞬间一滞。

陆微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三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与二姐说话，这也妨碍到你了。你若是不想听我说话，大可今日不必来。”

“你———”陆皎咬牙切齿。

眼见两个孙女又要打起来，老夫人刚才还笑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面驻打了一下：“好了！出来是为了玩乐，不是为了吵架！像什么样子！再闹就回府！”

两个人看她动了怒，这才不再说话。

老夫人顿了顿，又道：“微儿这个提议也是不错。你们年轻人，比试比试也有意思。沁儿，你不用陪着我老婆子。我们这些年纪大的，自个儿泛舟看景就是了。”

陆沁温柔一笑：“孙女有些放心不下祖母。”

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去吧，年轻人就要多玩玩。有你的母亲和姨娘陪着我。”

陆皎的脸色越发难看，似乎快忍到了极限。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雪桐狠狠瞪了一眼。

她不甘地闭上嘴，转身就往船上走。

………

终于，尘埃落定，到了该上船赏景的时候。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看来，我还不算来迟。”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清亮中带着一丝慵懒与随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疾驰而来。银鞍照白马，石板路被马蹄踏得笃笃作响。马背上的少年身姿挺拔，乌发随风飘散空中。

渐进时，少年猛地收了缰绳，轻呼一声“吁————”

缰绳骤紧，白马人立而起，鬃毛纷飞如雪。不过瞬息，马儿便在人群面前稳稳停下。

逄楚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的窄袖常服，用银线在袖口与衣摆处绣了流云暗纹，腰间束着玄色革带，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恰到好处。他本就生得明艳出众，这么一打扮，简直是比这满塘荷花都还要亮眼。

一阵风吹过，他乌发上的青色发带轻拂过脸庞，又飘向空中。

在场不少丫鬟看到这一幕，脸颊都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却毫不在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慢慢扫过众人，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凌青身上。

凌青微微蹙眉，就这么与他对视。

他眼中还有方才骑马未散去的肆意，在此刻，竟有些灼人。

凌青垂下了眼眸，避开那锋芒。

“哟，楚之来了！”老夫人笑着招手，“快过来，正好赶上了。”

逄楚之这才移开眼神，甜甜地叫了声：“祖母。”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身后跟来的下人，几步便走了过来。

他又规规矩矩地给老夫人行了礼，与林雪桐和各位姨娘一一见礼，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陆沁也和他打招呼：“你真是，每次都这样，说好了时间，又姗姗来迟。”她虽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频频往逄楚之身后看，似乎在看还有没有人来。

老夫人见陆沁如此模样，了然一笑，又向逄楚之问道：“你表哥呢，未曾来么？”

逄楚之拖长音道：“他啊————”

话音还未落，又有马蹄声响起。一匹黑马映入众人视线。

马上的人身着石青色的直裰，面容温润如玉，正是崔令徽。

他停下马匹，翻身下马。还未走到这边，目光便已经不迫不及待的越过人群，落在陆沁身上。

陆沁一看到他，立即惊喜地睁大了眼。她羞涩地垂下了头，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哼，跟得可真紧。”陆微在一旁抱着手臂，凉凉地哼了一声。

凌青也正看着这一幕，却忽然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

她转头一看，看到谷翠正挤眉弄眼地给她使眼色。

“小，姐———”谷翠朝她无声做着口型。

凌青看了一眼陆沁，又看了一眼崔令徽，立马心领神会。

湖边早已停泊着几艘船只。一艘装饰精美的大画舫停在最中央，舫上雕梁画栋，还挂着轻纱帐幔，是为老夫人她们准备的。旁边还泊着几艘轻便的小舟，桨橹齐备。

凌青看到这，又和谷翠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正当众人准备上船时，她在谷翠的目光下，率先踏出一步。

“崔大人来得正好，我们小姐不懂水性，奴婢与谷翠也不会。要不您帮帮忙，与小姐共乘一舟，照看一下小姐？”

她说着，故意朝湖边的小舟指了指。

陆沁闻言，脸红着急道：“凌青，你———”

老夫人见状，乐呵呵地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自去玩吧，崔家小子，就麻烦你帮我看管好沁儿了。”

萧姨娘也捂着嘴打趣道：“老夫人说得是，崔大人和二小姐正是情投意合的年纪，让他们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如此一来，崔令徽与陆沁同乘一舟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崔令徽似是也羞涩万分，但一直在强装镇定。他同手同脚地走到陆沁身边，犹豫片刻，伸出了手。

陆沁羞得更是说不出话，只能将手搭在他手上，被他小心翼翼拉上船。

他们站在船头，宛如一对璧人。

看着他们上了船，凌青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从昨天知道要来游船开始，她便担心林雪桐搞什么幺蛾子。尤其这时候人多眼杂，很容易动手。

不过有崔令徽在，时时看护着陆沁，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最重要的心头大事也算是解决了。

接下来，也该轮到她休息休息了。

她昨天就打算好了，今日要独自泛舟。清清静静地赏个景，再找到一个荷花丛中安静的睡一觉。

出游爬山划船的有什么意思，自己一个人待着睡觉才最有意思。

正当她准备自己寻一条空着的小舟时，一只手却毫无预兆地伸到了她面前。

“来，上我的船。”

逄楚之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笑意，就这么响在她耳边。轻轻地，拂过她的耳畔。

凌青的动作，忽然就这么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