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 第28章 瑾花不尽 钰月无穷

梵音宗万神殿内，空气凝固如琥珀。

结界隔绝了所有声响，唯有阵法流转的灵光在青铜神像间无声游走。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供奉千年的紫檀香案被掀翻，洛怀瑾染血的手抓起神卷狠狠掷向殿柱，帛书撞碎在盘龙浮雕上，雪片般的纸页还未落地就被幽蓝火焰吞噬。

"凭什么——"

嘶吼在密闭结界里撞出重重回音，他徒手抓起燃烧的灯油，任火焰舔舐掌心皮肉，鲜血混着滚油滴落，在地面绘出诡谲的赤符。

每画一笔，穹顶星图就暗一分，那些被焚毁的天书灰烬竟逆着重力升向藻井，像无数挣扎的黑色蝴蝶。

这是以肉身祭天的法咒，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为死去的临钰向天界伸冤声讨，可现实终究是现实，伸冤的天书就似凡人的性命，快速而无声的消失在火中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砰！"

结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楚竹跌跌撞撞闯进来，素白丧服浸透血色，手中护身符的璎珞早已断裂，她望着火中身影，琉璃般的眸子瞬间破碎："怀瑾...不要..."

殿外传来杂沓脚步声，洛怀瑾染血的面容被火光割裂成明暗两半——左眼还凝着未落的泪，右眼却翻滚着滔天煞气。

"你看清楚。"他抓起楚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除了你我，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殿内温度骤降，洛怀瑾双掌交叠划开最后一道血符，整座大殿突然剧烈扭曲。

青铜神像在阵法吸力下崩解成金沙，燃烧的梁木化作流火漩涡，楚竹被结界光罩弹开的瞬间，看见洛怀瑾衣袂翻飞如折翼之鸟，正逐寸消失在血色阵眼之中。

昆仑之巅，天界与凡界的交界处。

一道无形的结界突然撕裂虚空，凛冽的风雪裹挟着幽蓝烈焰倾泻而出，犹如天河决堤般席卷半个昆仑。

极寒与极热诡异地交融，所过之处，玄冰凝晶的地面瞬间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敌袭——！"

天兵们仓促结阵，银甲在冰火交织中映出妖异的光，还未等他们摆开架势，一道修长身影已踏着冰焰缓步而出，洛怀瑾苍白的手指间跃动着冰蓝灵光，随着他指尖轻点，刺骨寒意骤然爆发。

"呃啊！"最前排的天兵突然僵住，霜花从铠甲缝隙中疯狂蔓延，他们惊恐地发现，连血液都在血管里凝结成冰。

紧接着幽火如毒蛇般缠上冰雕，灼烧声伴随着皮肉剥离的脆响，焦黑的碎冰混着血肉簌簌坠落。

洛怀瑾踏过满地冰晶，玄色衣袂扫过之处，霜纹如活物般向天界入口蔓延，当他跨过南天门时，九霄云外的威压轰然碾下，他尚是凡胎肉身，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在瞬息间掐诀护住心脉。

"来者何——"守门天将的喝问戛然而止，地面突然刺出无数冰棱，晶莹的尖刺穿透云靴，将仙体钉在半空。

洛怀瑾抬手虚握，天将胸腔突然爆开血花，一枚流转着金光的灵核被他生生扯出。

灵核在指间粉碎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天界。

仙人们还未来得及祭出法宝，寒霜已爬上他们的云锦仙袍，洛怀瑾的身影在琼楼玉宇间闪烁，所过之处，冰锥如荆棘绽放，灵核碎裂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残忍的琉璃雨。

洛怀瑾独行至藻井殿时，衣袂已浸透血色，一路杀伐凝成的煞气在他周身翻涌，却无人察觉，殿内神官们仍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天书，批阅着凡间上供的祈愿。

"你是......"一个捧着卷宗的小神官终于注意到殿门处的身影。

洛怀瑾缓缓抬眼，血色瞳孔中翻涌的杀意吓得小神官踉跄后退。

"梵音宗临钰的天书，为何被斥回？"声音似从九幽地狱渗出，惊得小神官面如土色。

"我、我不知道......"小神官转身欲逃，却在抬脚的瞬间听见冰晶凝结的脆响。

寒霜如活物般蔓延，转眼覆满整座大殿，无数冰锥自梁柱、地砖中刺出，将神官们逼至殿心。

有人厉喝："凡人安敢......"话音未落便被同僚死死拽住衣袖。

"临钰应劫而亡，此乃天命......"人群中有颤抖的声音答道。

洛怀瑾五指虚握，答话者顿时被无形之力扯出，凄厉惨叫划破殿宇，待血雾散去，原地只剩一团模糊血肉。

"今日尔等命绝于此，亦是天命。"他垂眸轻语，指尖微动，冰锥应声而发，破空之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哀嚎。

洛怀瑾闭目聆听，仿佛这是世间最后的安魂曲。

"我是临家人！求您——"哀求声戛然而止，此刻纵是血脉至亲，也难消他心头业火。

当最后一声呜咽消散，洛怀瑾踏着血泊走出殿门，玉阶之下，姗姗来迟的天兵方结阵而立。

“大胆凡人！其罪当诛！”为首天将怒喝一声，战戟直指，天兵如潮水般涌来。

刀光剑影间，另有仙将结印成阵，天罗地网，封绝退路。

洛怀瑾冷笑，他抬手，指尖轻点眉心。灵核封印，尽数崩解！

“轰——！！！”

刹那间，天穹震颤，清净千年的仙界风云骤变！黑云翻涌如怒海，飓风自九幽拔地而起，将洛怀瑾托至天外天。

“是天劫雷！他竟引动了天劫雷！！”

惊呼炸开，天兵阵脚大乱。

洛怀瑾的修为，早已足够飞升，可他始终压制天劫，不愿成仙，他厌恶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更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像他们一样，忘却仇恨，忘却临钰。

可今日，他偏要在天界渡劫！让这些仙人，也尝尝天雷焚身的滋味！

“轰隆——！！！”

第一道劫雷劈落，却未击向他，而是被他以法阵逆转，直贯天兵大阵！

“啊——！！！”

惨嚎四起，金甲崩裂，仙血飞溅，方才还肃整的军阵，顷刻溃不成军。

洛怀瑾立于风暴中心，眸中血色翻涌。

不够……还不够！

他恨不得拖着整个天界一同坠落，让这些自诩天命的神明，永世沉沦无间地狱！

天命不辨冤屈？那便让这天道也尝尝，被冤魂噬咬的滋味！

无数天宫琼阁在雷火中坍塌，白玉阶上横陈着焦黑的尸骸，那刺目的、永恒不染尘埃的纯白，终于被血与火浸透。

洛怀瑾唇角扯出一抹凄厉的笑，忽觉颊边温热，竟是一滴血泪坠落掌心。

那泪珠在他染血的掌纹间滚动，渐渐凝成赤红如玉的丹珠，泛着妖异的光。

天穹之上，劫云翻涌如墨，一轮血月却在雷暴中悄然显现。

天雷愈发暴烈，哀嚎声早已湮灭，唯有那轮月，正被血色一寸寸蚕食。

半边天幕赤红如炼狱，云阶浸血，月轮沉沦，而洛怀瑾凌空而立，衣袂翻飞如血浪，恰似从九幽血海中升起的新月，漠然垂视这片倾覆的天庭。

待确认再无活口，他撤去法阵，第一道真正属于他的天雷当空劈下——

痛。

是剔骨剜髓的痛，却是这些年来最清醒的瞬息，仿佛这样就能替谁挡下因果。

那人最怕疼的，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的痛楚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就好，那个傻子…那个傻子…就算了。

血腥气忽然浓烈得刺鼻，原来成仙后，连嗅觉都成了刑罚。

洛怀瑾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已被囚于重重天道牢笼，看来那些蝼蚁般的伤亡，终究惊动了云端之上的大人物们。

"就地诛灭，还是押赴凌霄殿？"

白雾缭绕中，上仙们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用谈论天气般的口吻，裁定着他的生死，神圣的灵雾掩不住话语里——

与凡人无二的，庸俗的残忍。

洛怀瑾低笑一声，竟徒手握住第一层牢笼的灵柱，雷光在他掌心炸开，皮肉焦灼的声响混着骨骼碎裂声，他却恍若未觉，生生将天道囚笼撕开一道裂口！

第二层牢笼骤然暴起，玄铁锁链如毒蛇缠上他的四肢，禁制符文烙进血肉，天罚雷火自笼顶倾泻而下。

洛怀瑾撑起灵力屏障，却在雷暴中节节败退，最终单膝跪地，血染白袍。

"封印灵核。"雾中传来冰冷敕令，"不留活口。"

掌心血玉突然滚烫如烙铁，洛怀瑾垂眸，见那滴血泪竟在吞噬他的伤口——血痕如百川归海，尽数汇入晶莹剔透的赤珠，此刻它妖光大盛，映得半边天幕如血海翻涌。

"水镜相思子？！"

上仙的惊叫划破长空，洛怀瑾还未来得及思索这陌生名讳，血玉已脱手而出——

"嗡——"

天地骤寂。

万千红丝自虚空迸发，精准刺入每个修士的脊背，丝线蠕动着抽取灵力的模样，像极了饥渴的血管。

被缠绕的仙人们甚至来不及惨叫，便化作干枯的躯壳，风一吹就散了。

唯有洛怀瑾周身清净，血玉悬于他眉心三寸，将掠夺来的滔天灵力尽数灌入他破碎的经脉，力量奔涌的声音，像极了......死前的喘息。

澎湃的生命力如决堤洪流冲入洛怀瑾的灵脉，体内灵核发出贪婪的震颤，他伏跪在地，指缝间渗出的血泪正将掠夺来的修为反哺己身——这是超越九重天的力量，是连天道都要战栗的禁忌之境。

"都为临钰陪葬吧。"他轻抚心口，那里明明盛满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仍为那个名字抽痛。

从哪里开始呢，血色视野里，司命殿的金匾正在远处闪烁，就像命运嘲弄的眼睛。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两个素衣仙童踏血而来，最诡异的是，他们赤足走过尸骸时，脚下竟绽开朵朵白莲。

"临钰尚有一线生机。"这句话像柄钝刀，生生剜进洛怀瑾癫狂的神智。

‘临钰’二字从仙童口中道出时，这位杀穿天界的煞星竟显出刹那恍惚，他声音淬着寒冰："若有一字虚妄..."

"仙君请随我们来。"两名仙童侧身让出云路，素白衣袂在罡风中纹丝不动。

洛怀瑾血染的靴底踏过玉阶，在雪白地面上烙下猩红印记，他忽然驻足，剑穗上沾染的星屑簌簌坠落。

两个仙童引他穿过重重崩坏的玉阙，太清宫前，万丈霞光中丹气氤氲，两扇朱漆宫门在三人面前无声洞开。

殿内空茫如太初之境，唯中央丹炉吞吐三昧真火，将四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天尊已候多时。"仙童身影如烟消散。

忽见云台上端坐的老者，手中拿着独角兕的金刚镯，洛怀瑾的眼底瞬间翻涌起血色。

"青牛私自下界酿祸，临钰道消身殒，确是老朽管教不严。"太清天尊拂尘轻扫，炉火随之明灭，在皱纹间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现在惺惺作态..."洛怀瑾冷笑，掌心凝聚的煞气将四周灵气灼得滋滋作响。

拂尘银丝突然缠住他手腕，天尊声音混着丹炉嗡鸣："但他尚有一魂一魄，此刻还未消散。"

太清天尊的手指轻点面前丹炉，炉壁突然透明如水镜——里面蜷缩着一缕熟悉的残魄。

洛怀瑾的瞳孔剧烈收缩。

"以兜率紫火温养，佐以九转还魂丹..."天尊指尖划过炉身，鼎上八卦逐一亮起，"少则百年，可重聚三魂七魄。"

“我怎知你这不是缓兵之计！”洛怀瑾五指收紧，剑锋震颤，杀意如潮水般翻涌，他死死盯着太清天尊，仿佛要看穿这具苍老皮囊下的算计。

太清天尊却只是轻轻一叹，拂尘微扬，炉火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

“你在天界的杀戮已为六界不容。”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天宪，“我为你指一条活路——你们还有重逢之日。”

洛怀瑾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扫过太清天尊，又落回那尊吞吐灵焰的丹炉，心中权衡只在瞬息之间。

“我要他活。”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如雷，“若你敢骗我——”他缓缓收剑，眼底血色未褪，“我会让天界再无喘息之机。”

太清天尊颔首，“好。”

话音未落，先前引路的两位仙童悄然现身，手中捧着一只锁灵囊，他们指尖轻点，囊口微启，刹那间，无数晶莹的灵泡飘散而出，如星河倾泻，缓缓依附于丹炉之上。

洛怀瑾瞳孔骤缩。

那些微弱的灵光，如风中残烛，却透着一丝熟悉至极的气息。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伸手想要触碰——

“嗤！”

灼热的炉火瞬间烫伤他的指尖，可他恍若未觉，仍固执地向前探去。

“临钰……”他低喃着，仿佛那微弱的灵光里，真的映出了那人的影子。

太清天尊拂尘一拦，挡在他身前，“你的活路，唯有诛仙台，跳下去，死后重生。”

洛怀瑾收回手，掌心焦痕狰狞，却远不及他眼底翻涌的执念，他化作一道血色残影，冲出太清宫。

洛怀瑾的杀伐，终究惊的天界震怒，昆仑西王母亲率众仙，誓要将他镇压。

可此刻的他，已无心再战。

洛怀瑾且战且退，剑锋所过之处，仙障破碎，血雾弥散，他本可再祭血泪，杀出一条血路，却硬生生收住了杀招。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活着，等那个人回来。

诛仙台四周混沌翻涌，浊气如巨兽之口，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殆尽。洛怀瑾借着迷雾隐匿身形，可伤口渗出的血气仍引来了追兵。

身后仙光凛冽，杀意如影随形，他咬紧牙关，不敢有半分停滞。

终于，力竭之际，他踉跄着踏上一方残破石台。

远处天际骤变，雷暴撕开云层，飓风卷起滔天漩涡，罡风如刀，割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那漩涡深处，是连仙人都闻之色变的死路，可对洛怀瑾而言，却是唯一的生途。

他一步一血印，拖着残破身躯向前走去，身后追兵已至，却无人敢踏入诛仙台半步，只远远围堵，冷眼旁观。

狂风怒号，几乎要将他掀翻，洛怀瑾抬眸望向漩涡中心，忽的轻笑一声，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天界震荡，云雾崩裂。

刹那间，眼前光影流转，如走马观花。

往昔画面纷至沓来：玉簪花下初逢时，那人执伞而立，眉眼含笑；月夜对酌，剑穗交缠；最后定格在知道他死讯的那日，傻子，一句话也不留。

"呃啊——！！"

骨肉剥离的剧痛骤然袭来，洛怀瑾嘶吼出声，神魂几欲碎裂，他死死攥着心口，在灭顶痛楚中反复默念那个名字，仿佛这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执念。

花不尽，月无穷。

而他们，终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