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倒是说来话长啊。”
李无伤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竟是出现了些惋惜,“我与那赵素衣少年相识,那时我们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轻狂时,我行走江湖,听闻赵家走义剑法颇有特色,以‘变’为要义,想着能与之比试一二便也足矣,就赶去北地赵家堡找人挑战,那时的赵素衣尚是少堡主,待人谦和有礼,倒是不像江湖少年郎,像是翩翩公子,他知晓我的来意时,也欣然应了我的挑战,而那一战,我输了。”
李无伤神色平淡,喝了些茶,又接着说:“那时我便觉得这剑法确实妙,这少年也定可成大业,颇想与他饮酒畅谈,但我是游历之人,终有离别之时,只待了月余,我便告辞了。可谁又能想到,再见时,他已成了那般不知仁义之人,赵家堡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听闻他还有一双儿女,幺女不过四五岁,也惨遭毒手。而我去时,只见他双腿跪地,将走义剑谱奉上,对那披黑色斗篷的人极度奉承。”话音刚落,便听到“砰”的一声,李无伤手中的杯盛已成碎片,其间流过殷红。
江湖之人,最是看重武功秘籍、神兵利器,对于家传之术更是爱惜之至,是绝对不容许其落入他手的。
“后来,再听闻他消息时,便是一年前了。”杜泽锐接着说,“也就是他的死讯,而那时,我正在跟踪莫行,当时他消失了近半月,当然,而这半月内,他在处理赵素衣的事。”
“所以,我们才知道你师父的死竟是如此状况,也自然查到了你。”杜泽锐冲着江没月说,“现在,你们要杀莫行,我们也乐意提供帮助,与你们联手,毕竟……这背后的阴谋尚无人知。”
“还望前辈指点。”
……
从李无伤处出来时,已然接近黄昏,原本湛蓝天空下的大片的白色云朵也被染得金黄,落日斜下,夕阳笼罩下的邛州,甚是静美。
街边的铺子渐渐关门,准备开始筹备夜市所需物品。这两年,夜市在大安迅速发展,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白日里的热闹与现在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许是人们都从寺里回来了吧。
四位少年漫行在石板路上,各有所思,尤其是骆与意,似是自从提到赵素衣后她便再未说过什么话。一刻多的时间里,谁也未曾开口。
“我们回客栈再行商量吧。”百里轩洛率先打破了沉寂,“我与华景尚有些事,先行离去了。”
“好。”
*
百里轩洛拉着华景拐到隔壁街道上,街上,人同样很少,他估摸着已足够远了才停下来,一转头,就对上了身旁少年疑惑的目光。
“我们有什么事?”突然被押走的某人语气不大好。他尚在思考李无伤他们说的那番话,正想到关键,却突然被百里轩洛打断,说不气,鬼都不信。
“给元沛送糖葫芦,走吧。”百里轩洛轻咳一声,试图搪塞一番。
“还有呢?”
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糊弄,百里轩洛轻叹一口气,“我猜,她们或许有话要说。”伴着秋风扫落叶起的“沙沙”声,这句话不禁让人的思绪飘远。
*
骆与意自始至终未开过口,只是一个人在空旷的街道上向走着,桃夭色的身影与嫣红色的晚霞相映衬,反而透出一种别样的凄凉。
“意儿?”思忖了许久,江浸月还是决定开口,或许,并没有她想得那般遭糕呢?
“嗯?”骆与意转过身来,脸上尽是憔悴。江浸月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微微发红,似还有泪痕挂在色如白雪、肤如凝脂的脸蛋上。
江浸月快步走到骆与意身边,将地耳边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管,关切地看着她,她是知道内情的。
在龙骨山庄时,骆在言吞吞吐吐,告诉了她意儿的身世,骆与意是北地赵家堡赵素衣之女,因当年赵家堡之案发生时,赵刘氏拼死将她送入密室,又耗最后内力毁了外界的机关,若不主动从内里机关打开,是断能护住她的。后来,是赵素衣亲自清点的尸体,所以他定然知道骆与意的存在。
看到眼前人担心的目光,小姑娘抑制许久的情绪终于是爆发了出来,泪水如泉涌般滑过脸颊,打湿了衣裳。
江浸月将她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骆与意微弯了身子,将脸埋在江浸月的肩上。
粉绿身影相衬,成了这街上唯一的亮色。
耳边偶尔传来鸟儿的叫声,跌宕起伏,明明是欢愉的叫声,此刻却显得凄凉无比。
良久,骆与意才将手从江浸月的腰间拿开,她的双眼也早已通红,她抬手抹了抹眼睛,贯是开朗明媚的少女也染上了沧桑。
“其实,我……早就见过他了。”骆与意的声音有些颤,还不断抽泣着,“他……他来找过我,当时,我到北地采药,他就突然出现……他身后有人,虽未出现,但我知道……觉得有人跟着他。我……我当时很怕,他说那是他的人,不会动我,而且他还给了我《走义剑法》,说我是它的唯一传人,一定要练好。可是……我忘不了,他杀阿娘时的决绝,一剑封喉,若非师伯,被他发现,我也……难逃一死……”
江浸月轻抚着女子乌黑的云鬓,“好了,但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比骆与意高了些,微微俯了些身子,抬手替她抹去似断线珍珠般的泪晶。
“但他告诉我,他是被迫的……他被喂了毒,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那般,他来找我时,已下了死的决心,他还与我说,他会……他会把他的命交给你,由你来了断。”骆与意“哼”地轻笑了声,似是有些自嘲,“我信他了。阿月,我是不是挺傻的?”
“没有。”江浸月五指插入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不傻。”
“他之错,不由你承担,你更不用因他而烦乱。”女子的声线一如往常般平稳,她的声音在骆与意脑海中回荡,只听她道,“他是他,你是你,你是世上最好的骆与意。”
暗影,一定要除,否则天下不宁,百姓难康。
同康街上,乐济堂。
“郑大夫?”华景与百里轩洛迈着步子进了乐济堂。堂内好像是没人,喊了两声的华景正要拽着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的百里轩洛离开,忽得听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有着的是稚嫩的童声。
“来啦!来啦!”元沛踩着他阿娘刚为他做的祥云纹靴子跑来。看清来人后,元小沛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慢悠悠地从抽届屉中拿出了一贯钱,给了那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华景,“哥哥,给你。”
“谢谢喽,元小公子。”华景别开目光,看向百里轩洛,似是在示意他快些。
只见那面若冠玉的男子微微俯了身子,手中举着许久的令人垂涎的冰糖葫芦,他将手中之物给了那正鼓着腮帮子的小团子,“元小公子,今日着实是在下说话不过脑子,不了解其中缘由。不知,可否原谅在下?”
元小团子本就好哄,更何况,两位姐姐早就逗的他开心了,“没有关系的,我早就原谅哥哥了!”元沛嘴里正嚼着糖葫芦,说话有些含糊,倒也逗得两个少年在一旁大笑。
看着这小孩子吃得开心,两人才反应过来,“你阿娘不在?”
“阿娘去买麻绳了,近日抓药的人很多,麻绳都没了。”元沛咽下嘴里的糖葫芦,仰起头对二人说着,“许是快回来了。”
华景心想正好。
“小沛啊,哥哥们有点急事,就要离开了,你替我们向你娘亲道个歉啊。”华景俯下身子,捏了捏小团子软乎乎的脸,眉眼弯弯地说着。
“好吧。”小团子眸中的光好似暗了些,但还是仰起头冲两人说道,“那哥哥路上小心!”
华景和百里轩洛同时“嗯”了一声。
华景又走到柜台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匆匆离开了。
……
郑蔓芪回来时,只瞥见柜台上多出来的锦盒,她疾步走过去,好奇地打开看了看,神色由平静转为讶惊。
盒内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虫子——习医之人——不,是武林众人都想得到的——
蜵虫。
里面还附了一张字条:
郑大夫,您先前对我帮助有加,蜵虫于我而言,并无大用,仔细想来,您当更为需要,故将其留此,还望您莫要推辞。
并附上了端虫的养育之法。
看及此,郑曼芪虽早已退隐江湖,但也多少猜出了那公子的身份。
蜵虫于江湖是神话般的存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培育之法,若非她是药谷长老之女,偶然看到过关于蜵虫的秘籍,她也不会反应如此之快……
西洛客栈
“中元将至,幽都启户,百鬼夜行,生人回避。”华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嘴上念着从李无伤处听来的民间童谣,若有所思。
“阴山出,现八景,奈何桥,望乡台。”百里轩洛自然接上,用手指规律地敲着桌面,“鬼门关,见生魄。彼岸回环,青龙承运,归兮来兮,黎民还矣。”
“依李前辈所言,这歌谣了在邛州流传了四年,正好与莫行担任南堂堂主的时间相符,这,不会只是巧合。”江浸月抿了口茶,这茶的味道比昨日浓了许多,里面似是还掺了几味药材,苦得不行,不由让江浸月皱了皱眉。
“中元将至,中元节,”骆与意也恢复了许多,精神也佳了不少,“那不是只剩四日了?”
“是啊,但除了歌谣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了,又该从何处下手?”百里轩洛叹了气,转瞬间又想到什么似的,忽得直了身子,开口道:“难不成与这八景有关?八景之中却又只出现了三个,而这三.....望乡台,我记得,邛州城的西门往南□□里有一台名曰断青,是当年镇西大将军平定青族叛乱时所筑。”
“不无可能,只是还有两处。”江浸月刚缓过那茶水的苦劲,接着百里轩洛的分析。
“奈何桥……桥……”骆与意呢喃,忽地,她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身体,“欸,我想起来了,我前几年下山时,听闻城内有一座桥,名唤作思归。”
华景微微拧眉,“这名字,倒是......应景。”
“不止,后来,听闻这座桥上常出现命案,而且大多死的是外地人,州牧头疼不已,最终是让人拆了这桥,现今,那里好像还是空着的。”骆与意接着说。
江浸月眉心跳得厉害,又转头看向身旁女子,“意儿,你可知,桥原先在何处?”
骆与意细细回想了一下,“应是在铜雀街附近。”
“好,那我们明日去看看。”江浸月点头应道。
华景久未开口,“鬼门关,邛州有此地吗?那后四句之意,是又是何?”
冥想许久,他只觉得这其中似有些蹊跷,邛州偏远,但却并未听说周围有什么关。况且,二位前辈只是对他们说了这首歌谣,那其他呢?歌谣为何出现,“归兮来兮,黎民还矣”,似是在昭示着先前有百姓在中元之日消失,那前面的“彼岸回环,青龙承运“是避免消失的策略吗?正想着的华景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这茶?”华景也察觉出了这茶水的不对劲儿,不免开口。
“浓且苦。”江浸月望向华景,她嗓音极清,面上似还挂着冷,眸子却若星河璀璨。
华景迎上女子的目光,喉咙有些发干,迅速别开眼,正瞅见门口似有一小厮的身影,便开口喊了一句,“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