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梦醒 第15章 失约

两三米处站着一个手挎名牌包的中年妇女，以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刚才还在奔波的脚突然僵住了，俞宁愣神地盯着面前的中年妇女，而对方也同样在盯着她。

平复下去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俞宁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窒息了，于是她转身就要走。

就在俞宁还没走几步的时候，那位妇女叫住了她。

“楚宁？你是楚宁吗？”妇女的语气带着迫切和迟疑。

俞宁没法，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回头看向对方。

那名妇女的心情很激动，突然向俞宁走近，她想抓住俞宁的手，却被俞宁躲开了，

她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

“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

妇女突然哽咽了起来。

俞宁见她从昂贵的名牌包里拿出一张手帕，擦拭掉了眼中的泪水。

“楚宁啊，这么多年没见妈妈，你就是这个态度吗？妈妈会伤心的，我知道是妈妈对不住你，但你……”

俞宁打断道：“你还有事吗？你没有我还有，我先走了。”

“楚宁，等等！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找个地方，我们母女俩坐下了好好聊聊，好吗？”

俞宁语气依旧冷漠，“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俞宁现在浑身上下都觉得很不自在，简直如芒刺背，但看着妇女那含着泪水的双眼，俞宁始终狠不下心。

“……走吧。”

没想到俞宁会突然答应下来，楚凤采很是激动，连忙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然后边拉着俞宁边往一辆豪车走。

司机已经把后车门打开了，并且站在车前静候着。

“楚宁，来，我们上车再说。”楚凤采朝小女孩招呼道，“小雪啊，快来上车。”

俞宁在车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坐了进去。

咖啡馆的一个角落，楚凤采点了两杯咖啡，还有小蛋糕。

俞宁就坐在那里不说话，楚凤采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在这时，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了。

“妈妈，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楚凤采似乎有些高兴，“什么哥哥，是姐姐！”

小女孩天真道：“不信，那她为什么剪短发呀？像个哥哥一样。”

楚凤采尴尬地看了俞宁一眼，没想到跟俞宁对上了视线。

“怎么说话呢？没礼貌，你拿着你的小蛋糕出去找张叔叔，妈妈跟姐姐说会儿话。”

“嗯，好哒！”

眼前母女温馨的画面，让俞宁别过了眼。

“楚宁啊，小雪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单纯点挺好。”俞宁看着外面快乐蹦哒的小女孩，顿了顿，问道，“她多大了？”

楚凤采听到前半句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就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今年九岁。”

“九岁？开学四年级？”

楚凤采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嗯……开学四年级。”

过了片刻，楚凤采再次哽咽道：“楚宁啊，是我对不起你，你那时候明明也是跟小雪一样大的年纪，我却……”

“如果你要说这些的话，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俞宁起身打断道。

“先……先别走，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知道你记恨我，记恨我的不辞而别，记恨我没带你走，记恨我没联系过你。”楚凤采边用手帕擦眼泪边道，“但是楚宁啊，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我实在受不了你爸了，你也知道的不是吗？离婚的时候我想争夺你的抚养权，但是法院以我能力不足以抚养你为由，把你判给了你爸。”

俞宁的内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那你就一句话也不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你知道那天放学我回去俞肃伟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你觉得我累赘，所以把我丢给了他。”

“他放屁！哪有母亲愿意随便抛弃自己子女的！”

俞宁又默默地深吸了口气，牙齿用力咬了口内嘴唇，然后缓缓道：“那这么多年过去，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哪怕……一眼？”

楚凤采又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我离开F市后，就来到了P市，阴差阳错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不嫌弃我是二婚，经过一两年的相处，我和他很快结婚了。通过做手术，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小雪，我每天都要照顾她，所以抽不开身。但是楚宁，你要相信妈妈，妈妈真得没有哪天是不在想你的。”

楚凤采哭得越来越伤心，周围的视线也往她们这边聚集，俞宁的心里又烦躁又无力，她忍着不适对楚凤采道：“你能别哭了吗？如果没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楚凤采从包里拿出了张银行卡，“楚宁啊，你的生日快到了吧，这卡里有二十万，你拿着，就当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你这么多年的补偿。”

俞宁瞥了一眼桌上的卡，楚凤采当真现在生活过得不错，她现在的丈夫应该对她也可以。

看着面前这个随随便便能拿出二十万的楚凤采，又想了想之前在那个家的楚凤采。

还真是……天壤之别。

“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俞宁便站起身走了出去，不顾楚凤采的呼喊，脚底生风般消失在了人群中。

俞宁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的场景不断变化，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唯有她形单影只，背影甚是悲凉。

走着走着，来到了河边，俞宁便在河边旁的阶梯上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风景，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渐渐地，四周的景色暗了下来，太阳还没有落山，月亮却已经露了头。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在天上独占自己的舞台。

不知过了多久，俞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车向车站走去。

回到A市的整个路程中，俞宁几乎没开口说话，神情没什么异常，内心却是杂乱无章。

在即将抵达出租房时，俞宁转头走进了便利店，买了几包烟。

回到卧室后，俞宁也没开灯，根据平常的经验，来到床边，然后躺了上去。她用胳膊挡住了双眼，现在即使开着灯也让人看不清表情。

躺了一会儿，她又坐起身，打开了床边桌子上的台灯，给某人发了条“惩罚我要打破了”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坐在了窗沿上，最后点燃了烟。

俞宁头靠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手里的烟。火光犹如星星一样，在她眼中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今天碰到楚凤采纯属意外，说实话不震惊是假的，但楚凤采认为俞宁记恨她，其实俞宁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她记恨楚凤采吗？记恨吧？留下她一个人在那个家，那么多年一个电话也没有。

但是今天见楚凤采似乎过得不错，说实话，俞宁挺替她开心的。

俞宁小的时候，俞肃伟喝完酒后经常发酒疯，对楚凤采拳打脚踢。那时候俞宁小，没有和俞肃伟抗衡的力气，她就在那一边哭一边去拉拽俞肃伟，但是所有反抗都无效而终。

俞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凤采被不停殴打，直到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也试过报警，但都被俞肃伟阻止。最后结果就是不仅楚凤采，连她也会一起被揍。

渐渐地，俞宁发现楚凤采越来越无精打采，甚至想过拉着俞宁一起喝药，但是最后没能成功。

于是俞宁就想着也许她成绩考好些，就会让没精打采的楚凤采开心。所以她那段时间拼命学习，只为取得好成绩，让楚凤采开心。当然，也想让俞肃伟少喝些酒。

但即使如此，俞肃伟还是会发酒疯，楚凤采精神状态也依然不好，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但俞宁还是在努力的学习，想着即使只是让楚凤采开心一点儿也好。

那时候俞宁九岁，四年级上学期，她放学回家后，发现楚凤采没在家，本以为是出去买菜或是干什么去了，所以她就回屋写作业了。

写着写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俞宁以为是楚凤采回来了，急忙打开房门，却发现是俞肃伟。

俞宁问楚凤采怎么没回来，俞肃伟却只是把一份离婚证扔在了桌子上，然后对她说楚凤采看不上这个家，觉得俞宁是累赘，所以就跑了。

俞宁肯定是不相信的，她大声反驳俞肃伟，但俞肃伟只是讽刺地嘲笑她。

俞宁认为楚凤采会回来，她就那么等着，等到了晚上，没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了，没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但她还是等啊等，相信楚凤采肯定会回来。

俞肃伟还是会喝酒，然后发酒疯，每次发酒疯就会对着俞宁又打又骂，骂她是个累赘，骂楚凤采废物，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俞宁那时候没能力反抗他，就只能哭，但渐渐地，她发现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所以她后来直到现在都没掉过眼泪。

每次上学，俞宁的身上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新伤，每当柳怡然问她怎么回事的时候，她都只是找借口搪塞过去。

后来上六年级的时候，俞肃伟去了外地，便把俞宁扔给了他自己的爹娘。

两个老年人有严重且恶心的重男轻女观念，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孙子身上，只是管俞宁最基本的吃喝，其他一概不多问。

俞宁犹如透明人，不过这倒也趁了她的意 。

随着一天天过去，俞宁变得越来越不喜欢说话，性格越来越孤僻，在学校也开始不学无术，跟别人打架斗殴。被对方家长骂，她也只是冷眼看着那人。

虽然打架，但俞宁并不是无端惹事的人。只是那些人欠揍，说她没爸又没妈。

虽然俞宁打架斗殴，性格冷淡，但却也结交了除柳怡然之外的朋友。

初二的时候，俞肃伟回来了，领回来俩人，他让俞宁喊那俩人妈和弟弟，俞宁当场抡起椅子就跟他对骂对打起来。

因为俞宁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力，再加上有了不少打架的经验，所以俞肃伟并没有占到上风，他也就放弃了那恶心人的要求。

但是那个家俞宁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俞肃伟还是时不时的发酒疯，但对象不再是她，毕竟俞肃伟也已经打不过她了。

每当听到邢惠兰和郜浩勇跟俞肃伟对打，她也只是冷眼旁观。

对于邢惠兰，俞宁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假装对自己好，都是做给俞肃伟看的，这一点俞宁再清楚不过。

至于邢惠兰那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成天惹事生非，还他妈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俞宁上了高中后，那天俞肃伟不在家，她就直接跟邢惠兰挑明了俞肃伟不在家，让邢惠兰少惺惺作态。对方也不再伪装，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邢惠兰说俞宁只是个女生，迟早要嫁人，然后离开这个家，而她儿子会在这个家娶妻生子。

呵，他妈的，难怪俞肃伟那个**样邢惠兰都没离开，合着计划给自己儿子争婚房呢。

俞宁也当即回了句：“只要我在，你他妈死了这条心。平常不想搭理你，你他妈还真以为老子给你脸了？”

俞宁当时差点没忍住上去揍人，她觉得邢惠兰的话就是放屁！搞得女生就一定要嫁人生子、只能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一样，真他妈扯淡！

后来因为一些事，俞宁又跟俞肃伟大打了一架，在那之后，她不再不学无术，开始把重心放在了学习上。

因为她不想靠任何人，她俞宁的人生要她自己主宰！

俞宁通过夜以继日的努力，以及她同桌的帮助下，才考上现在的学校。虽然不是什么重点大学，但最起码她考上了。

从初二某个契机开始，俞宁就开始在一家店里做兼职，为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但即便如此，随着升学，学费和日常开销逐渐增大，她不得不逼自己去找俞肃伟，找他要钱交学费，最后结果又是靠拳头解决。

高中毕业后，俞宁从未找俞肃伟要过一分钱。

所以，俞宁不记恨楚凤采。毕竟楚凤采已经因为她在那个家忍受很久了，确实……是她拖累了楚凤采。

但当今天看到跟当年自己一样大的小女孩时，俞宁还是很难受，说不出口的难受。

因为就在今天，她终于肯认清了那个事实——从出生那刻开始，她注定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游荡。

俞宁就这么想着，地上已经不知不觉的布满烟头。她的手中还夹着烟，思绪还没回神。

这时床上的手机响了，俞宁跳下窗走过去，没看来电话的人是谁，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接了起来。

她吐出口中的烟，烟雾随着风飘散。

“喂？”

电话那头不说话，俞宁又喂了一声，由于抽了太多的烟，此刻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低闷。

“你失约了……”

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俞宁看了眼来电显示人，陌生号码，但她还是知道对方是谁。

“你怎么会有我手机号？”

洛晛凇不回答，俞宁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熄灭后，对着话筒里的人说：“抱歉，是我失约了。”

“为什么不来？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不是说你说到做到吗？”

洛晛凇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问道。

毕竟是自己失约在前，俞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听着洛晛凇生气的追问，过了一会儿她再次道歉：“对不起，我突然有点事……”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别他妈跟我说是因为工作，祁焕说他给你批过假了！”

本就心情烦躁的俞宁，在听到洛晛凇的质问时，她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我他妈有事没事关你他妈屁事啊！洛晛凇，你他妈谁啊？我们只不过是说过几句话、见过几次面而已，别以为这样你他妈就觉得我跟你很熟！别他妈就觉得我干什么都要跟你一一汇报！我他妈没那个义务！”

洛晛凇不说话了，俞宁以为他挂了电话，正准备把手机拿下来时，洛晛凇隐忍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是不关我事，我他妈没那个权利过问！但是你知道吗？今天，我从开场前就一直盯着那个座位，一直等！像个傻逼一样一直盯着那个地方！我以为你只是迟到了，会来的，直到散场了我还这样确信着！”

洛晛凇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散场后我就坐在后面的休息室等着，告诉工作人员，如果有人来了，让她到休息室找我。直到天都黑了，工作人员说没人来，劝我回去，我才确信你是真没来，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傻逼吗？！”

俞宁默默地听着，听着洛晛凇的发泄，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似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俞宁没想到洛晛凇会那么生气，但想想也是，毕竟她也经历过，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究竟有多失落，她最清楚不过了。

“对不起，但是我……”

没等俞宁说完，洛晛凇便挂掉了电话。

俞宁也没打回去，她只是觉得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