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在女娲系统加持下,体感环境比地表要舒适许多。
阳光,空气,还有风。
竟与天空城如出一辙。
同给人一种文明尚且繁荣的幻象。
统一安排的缓冲隔离区里,时涢不出所料碰到林景崇和陆静,他们跟着人群从另一个电梯出来,奇怪的是没有看到陆静她妹妹。
隔着安排临时居所的工作人员,他们两个看到时涢一个人也不意外,林景崇远远想打招呼,刚抬起手却又忽然止住。
右肩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了上来。
“怎么不等我。”
秦惕的声音掺着浓浓的抱怨,就好像他们刚刚在入口心照不宣的分别是时涢理解错了一样。
简直是蛮不讲理,倒打一耙。
他从身后贴了上来,笑着和林景崇他们点了点头。
“你怎么……”
时涢想挣脱,却被秦惕更紧地控制住,想说的话也被他打断。
“那个小女孩被地下城研究所带走了。”秦惕用了点力气,将时涢转了面,背对陆静的林景崇那边,“我有点事情需要你……不算小忙。”
几乎是秦惕说完的瞬间,时涢就知道是什么“不算小忙”的事了,他顺着秦惕的力道转过去,对上不远处一双陌生戏谑的眼睛,冷淡地问:
“然后呢,跟你返回那个补给站吗?”
目前秦惕最主要的事就是洗刷自己的罪名,那个被感染绽放又诡异复生的女人,将所有碎片串联在一起。
如果时涢没猜错,秦惕的案子与玫瑰虫形态改变脱不了干系,只是过于特殊超前,可能脱离目前为止人类对玫瑰虫的记录和认知体系,无法准确定罪,才寻了个偏道将秦惕押解入天空城系统。
而自己则是补给站复生事件的关键证人。
前面那个男人穿着高领外套,戴了顶帽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锁定时涢。
“没那么麻烦。”秦惕也看着那个男人,语气难得诚恳,“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回忆一些重要细节。”
时涢皱着眉,在补给站开枪瞬间被攥住的手腕仿佛出现幻痛。
当时秦惕的状态确实异常,导致记忆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你求人的态度未免也太强硬了?”时涢不满,却也没真的生气。
“抱歉。”没什么诚意,秦惕推着时涢往男人站的地方走,随口道:“总不能在这里跪下谢你吧。”
时涢沉默着,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你想的话可以。”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听起来并没有被这句话冒犯到,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那个奇怪的陌生男人虽然隐入幸存者人流,不过基于林景崇对秦惕和时涢的身份质疑,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和陆静对视一眼,陆静表面上没什么波动,手肘碰了碰林景崇。
“走了。”陆静转头,却在扫过秦惕时不露声色停顿半秒。
林景崇推了下眼镜,陆静细微的情绪变化在他眼里一览无余,抬脚跟了上去,默默朝着配给站的方向走。
“你领到哪的居住点了?”
“我看看——K5,这么远,我得晚上才能休息了。”
“不是B区就好,B区人来人往太吵了。”
身侧的人群的抱怨声吸引了时涢的注意力,他跟着秦惕和陌生男人绕过配给点,直接前往缓冲隔离区的住所。
“辛不言会帮你安排。”秦惕头也不回,察觉到时涢进入新环境后,那点隐秘的不安,温声说:“隔离期间,你可以通过他来摸清地下城规则。”
捂得严严实实,被叫做辛不言的男人转头,看向时涢,似乎是笑了一下。
时涢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秦惕侧目,小声说:“不会让你白白帮忙。”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辛不言刚进屋就拽掉帽子拉开外套,拖着嗓子嚎叫着脱得只剩一件T恤,“秦惕你个王八蛋,我问你,你通缉令怎么往上跳了两级?那赏金蹭蹭往上涨,要不是因为这个,老杨根本不用急哄哄混进入检警卫队,给人忙成陀螺了!”
往上跳了两级?
秦惕进门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身前时涢镇定无比的后脑勺,心下了然。
他带走了研究所的重要样本,通缉令跳级是必然的。
时涢脚步不停,在白霄可靠度上狠狠打了个叉。
“你跟我说实话。”辛不言往房屋中间的简易沙发一坐,头顶被刚刚脱帽子的暴力动静搓成了鸡窝,看起来真的气到要跳出两三只小鸡,辛不言粗暴顺了把头发,继续嘎嘎叫道:“你是顺手点了研究所,还是在补给站杀人放火被章闻野踩着小辫子了?”
时涢自觉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自然地打量屋里陈设,并没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
秦惕关上门,踢了踢辛不言岔开的腿,示意他挪个位置出来。
这一脚踢得辛不言有火无处发,“诶”了一声被秦惕打断。
“起来倒水去。”秦惕没急着回答辛不言的问题,使唤人端茶倒水,顺嘴反讽:“你自己脑袋上还挂着个‘A’呢。”
此刻的时涢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他有点想扶额。
屁大点屋里装了两个通缉犯。
……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形样本。
“我简直是你的丫鬟!”辛不言撇过一眼旁边一脸看戏的时涢,认命地撑着膝盖起来,从窗边桌子上的水壶中给时涢倒水,“你他哥的还比上了,还好暂时没大肆扩散,估计是章闻野怕打草惊蛇压下来的……”
“老秦,你要被瓮中捉鳖了。”
倒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辛不言欲言又止,将水杯递给时涢,时涢道了声谢,装作没看到辛不言弯腰时与秦惕交换的眼神。
“你要喝自己倒,我不管你。”得到秦惕纳入团队的默许,辛不言才挤到秦惕旁边,喋喋不休继续抱怨:“还敢提我的通缉令,还不是因为你弟弟!”
秦惕脸色一变,身为临时“弟弟”的时涢抬起头,满脸问号看向秦惕,发现后者表情有点难看,甚至是……心虚?
“我只是去你家销毁你偷摸保存的资料。”可惜辛不言并未发现两个人的互动,嘴巴没停:“哪成想刚子不在犬舍,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冲着我一通乱吠,把警卫招来了。”
等等。
时涢猛地盯住秦惕。
犬舍。
刚子。
乱吠。
所以刚子是条狗?
所以他前几天一直在认狗当哥?
秦惕在时涢的目光下冷汗直冒,虚虚躲开时涢直勾勾的恼怒,眼睛僵硬转向毫无察觉的辛不言,试图强行转移焦点。
“我刚威胁完艾瑞塞尔被章闻野盯上,要是逮到我去你屋子根本说不清,那些警卫追了整整三条街!三条街!”辛不言手舞足蹈,痛心疾首,“你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吗!”
“呵。”
从喉间溢出的冷笑让秦惕头皮发麻。
埋怨被打断,辛不言闻声看过去,时涢不知道什么时候,长腿交叠翘起二郎腿,歪着身子姿态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他手上还捏着辛不言给他倒水用的玻璃杯,此时正一瞬不瞬看着秦惕。
……的头顶。
辛不言的愤怒瞬间不知所踪,有点无措地问:“咋,咋了?”
而身边的秦惕低着头,看起来快把自己埋桌子底下了。
“咳——”秦惕重重咳了一声,抬起头,没敢看时涢,“没事。说起艾瑞赛尔,你不是应该在云州吗?”
回到正事,时涢悄无声息接收所有辛不言抛出来的关键词,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秦惕好像在向他释放某些信息。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补给站拿周锦绥做诱饵的事情败露了,估摸着秦惕大概也不会全信他的鬼话。
时涢默然,他无法确定秦惕是发现了自己的动机还是单纯的试探。
前者对自己来说非常不利。
“这个更是别提。”辛不言抬手摸了摸脖子,仿佛那里有什么伤痕一样,“当时我被刚子这个猪队友拱了,逃跑过程中艾瑞赛尔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让我跟她演一出‘挟持人质逃跑’的戏码。”
那个时候他正在敏感时期,身为秦惕的副手,他虽没进那个废弃工业园,一开始也是嫌疑人兼目击者之一,案发时他与第一现场只隔了一堵墙。
当时正与总部汇报采样进度,辛不言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按正常进度来讲,他会在庭审结束后暂时替补秦惕的位置,只是没想到艾瑞塞尔会向他抛出橄榄枝。
在重重包围下,辛不言挟持艾瑞塞尔才得以全身而退,按照艾瑞塞尔给的路线,前往沿海污染区云州。
“……她在云州外围给了我一针。”辛不言悻悻摸摸鼻子,“我醒来就在这个缓冲区了,她人还挺好,知道我让你来这里汇合。”
秦惕神色恢复如常,直起身靠向沙发,和时涢对视了一眼,无声笑起来。
那笑意味不明,时涢眼神微动,一时不知道秦惕是什么意思。
“第一地下城有什么?”秦惕问题犀利,抛开所有外在迷惑,将核心奉到时涢面前,“艾瑞塞尔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想让我们查什么?”
他知道了。
时涢把水杯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磕出一声轻响,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惕什么都知道了。
哪怕没厘清自己对周锦绥的恨是不是真的,秦惕也知道他要调查周锦绥。
这也从侧面佐证了,秦惕也在追查什么。
关于周锦绥。
不过这个时候时涢更好奇的是,辛不言口中,秦惕让他销毁的资料是什么。
不太可能是他案件的疑点,如果真是,就坐实了他杀人的罪责,但经历了补给站感染者复生事件后,时涢可以暂时确定秦惕杀的不是普通人类。
能不能被定义为人类还是个问题。
“艾瑞塞尔想让我们查什么我不太清楚。”辛不言收敛神色,表情爬上些许凝重,“不过,我找到一点关于秦队长感染殉职背后的蛛丝马迹,跟小顾……小顾他们的情况很像。”
秦队长?
明显不是说秦惕,时涢听不明白,下意识去看秦惕。
他靠在沙发上的身躯有一瞬间紧绷,但那点情绪外泄很快被掩盖,秦惕张嘴想说什么,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来人没等着屋内的人给他开门,用统一的权限卡刷开电子锁。
杨冬凛单手拎住一把突击步枪,抬腿轻轻踢上门的同时,扫过屋内三个人,另一只手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
时涢认出这是秦惕身上那把。
他往前几步,将手枪放在桌子上。
“两分钟后有巡逻队。”杨冬凛似乎不意外时涢的存在,放下步枪,越过几个人去窗边给自己倒水,“饭点再出去。”
“等一下!”辛不言歪了下屁股,一眼认出桌上的枪,“这不是章闻野的配枪吗?”
他看看杨冬凛喝水的后脑勺,又看看一脸不关我事的秦惕,眼角抽了抽:“你们三个跑就跑呗,怎么还从别人那里顺伴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