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开枪带来的耳鸣久久不散,林景崇下意识用一只手捂住耳朵,看向被秦惕一枪击毙,正缓缓倒下的“女人”。
时涢怔怔看着秦惕,他想说点什么,但秦惕沉稳收枪的动作,流畅得近乎冷酷,又让全部未成形的言语堵死在喉咙。
可开枪瞬间,被秦惕反握住的手腕,连骨头都差点被捏碎。
女人的身体像沉重沙袋,轰然倒在走廊中央,发出一声闷响。
青年眼睛因暂时失去焦点而剧烈颤动,随后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锁定持枪的秦惕,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崩溃。
走廊深处惊惶窥视的目光如影随形,秦惕在注视下走上前,青年半退一步,膝盖发软跌坐在地,蹬着腿往后挪,最后退无可退,整个后背撞上走廊墙壁,他蜷缩起来,仿佛面前的男人是什么极恶之徒。
虚无缥缈的亡魂呐喊在枪声落地后归零,尖叫声把他撕扯了回来,直面现在血淋淋的现实。
补给站幸存者的恐惧如芒在背,秦惕却只扫过一眼女人尸体旁的青年,将注意力放在女人皮肤逐渐失去“生机”的黑色纹路上。
这与顾澄他们的尸体不太一样。
如果他的记忆还可靠的话,他看着那四具尸体在中枪后开始急速消解,黑色玫瑰纹路在皮下激烈翻滚,皮肉极速腐烂脱骨。
没有玫瑰和荆棘藤,队友的尸体以一种秦惕无法描述的方式,化为一滩血水,连白骨都不剩。
是什么变种吗?
或者是……什么半成品?
女人从房间拖出一条血路,秦惕顺着看回去,却不自主将目光放在血路旁的时涢身上。
刚刚那一秒,时涢想来拿自己手中的枪。
那句短促又坚定的“我来”像幻听,却又真真切切传进秦惕耳朵。
不是请求或者询问,而是一句宣告。
迎着秦惕的眼睛,时涢没有丝毫避讳,直直望过去。那眼里没有对他的恐惧,更没有诘问,只有近乎坦荡的同担决心,还有夺枪失败的后怕。
他怕什么?
该怕的是自己才对。
时涢的胆识早早超过秦惕对天空城的刻板印象,到底是什么让他敢接过枪,背起这个在主流社会里,被认定为“杀人”的行为?
秦惕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尸体上,他缓慢蹲下,与青年处在水平位置,或者更低,脸上糅杂的,是青年看不明白的情绪。
“你姐姐……”秦惕被什么哽住,吐了口气,将陈述转为疑问:“你看到了吗?”
他不想再用自己的判断去定性这件事。
“我……”青年木讷地看着眼前那具尸体,惊魂未定,“看到了……”
他没再继续问,撑着膝盖起身,背影又恢复惯常的冷硬,时涢活动了一下刺痛的右手腕,几分钟前短暂昏厥带来的头晕目眩依然存在,但身后林景崇的探寻更加难以忽略。
“我去找火和容器。”出乎意料,林景崇推了推眼镜将所有疑问和恐慌压回去,“得尽快处理,说不定是什么变种,感染风险不确定。”
时涢朝他点点头,“变种”这个词让他心底一沉。
奥赛亚东那些未腐烂的尸体,白霄也说过,怀疑是变种病毒。
林景崇自告奋勇包揽处理尸体的任务,将两个人推出幸存者虎视眈眈的打量。
再待下去,他真怕会起什么冲突。
休息室被时涢落了锁。
那件准备给他垫床休息,又被他盖在秦惕身上的白大褂现在静静躺在床上以及……秦惕屁股底下。时涢也累得浑身无力,坐在他旁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涸的血迹还残留在他脸和手上。
此刻也没有精力去处理。
“你休息一下。”一片静默里,时涢缓了几口气才开口:“我们待会儿就走。”
秦惕转头看他,时涢脸上也有化不开的疲惫,但他也看过来,继续说:“就我俩,我开车,你去后座睡觉。”
左肩绷带处渗出不少血,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像刚刚那个噩梦最后,生硬闯入灰白视野的红。
他脸上还有没擦过的鼻血,秦惕张了张口,没同意也没拒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伤口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处理一下。”
“绷带和药在外面。”时涢没有戳破他想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没什么事,之后再说。”
他说完,手指不自觉动了动,血已经风干了,附着在皮肤上很不舒服,秦惕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站起来走近他前面睡着的墙角,把他喝过一半的水拎起来,递给时涢。
“清理一下。”
时涢抬头,接住水,笑起来:“你眼里怎么那么多活。”
这话说得揶揄,却没什么恶意,秦惕只“嗯”了一声,情绪不高。
“你的鼻血怎么回事?”
拧瓶盖的动作顿住,秦惕站在他面前,表情和之前在休息室问"是不是在编谎话骗他"时没什么两样。
看得时涢想挠头。
时涢眨了眨眼,脸和肩膀都瞬间垮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套我话吗?”
他脸上一副“我脑子真转不动了”的样子,秦惕会心一笑:“你管什么时候呢。”
时涢没起身,留给秦惕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低头拧开水,要往右手倒时,踢了踢眼前的脚:“一边去。”
“哦。”
秦惕从他面前走开,重新坐回床边,手摸向旁边的枪,明知故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他只是想确认。
确认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谜题,底线究竟在哪里。
手上的动作没停,时涢搓洗完右手,抬起来胡乱擦着脸上的,他没看秦惕,语气像讨论天气:“你抬枪的时候,手在抖。”
拆卸弹夹的动作顿住,秦惕低着头,又把那截装了回去。
“我不知道鼻血到底怎么回事,你应该也看出不对劲了。”瓶底还剩点水,时涢拧好瓶盖捏在手里,“更早之前,天空城第一例玫瑰虫感染的人,是我邻居阿姨,警报拉响之前我也流了鼻血。”
不知道是真的无力纠缠还是孤独感作祟,秦惕成了时涢沉睡乡土唯一的见证人。
很多无处可放、被暂时搁置隔绝的情绪在疲倦汪洋里翻涌,未找到落点之前,疯狂钻进每一丝裂隙,挣扎着要喷涌而出。
这具陌生但天生属于他的身体在意识催化下揠苗助长,如果不是秦惕,如果是其他人,时涢不敢想这副病弱身躯会给自己带来多少不可挽回的危机。
在走廊昏厥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除了跟着秦惕,所有单独行动的计划,都会让进入人类基地这件事充满更多未知风险。
“我的身体你也看见了,一路上像个病秧子,都是你在照顾我。”话里除了自嘲外,还有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不甘,时涢手里的瓶子被捏得直作响,“你倒下的话,那事情才是真正的不可控。”
可他也不想问秦惕那些……“症状”,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当下让秦惕立刻从梦魇里挣脱是很不现实的事情,在场几个人里,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其他两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开枪的样子。
“那你胆子还挺大。”秦惕收起枪,又不自觉被时涢肩膀上的伤吸引,“走吧,我去车里帮你处理,车我开。”
他没再追问鼻血的事情,甚至没去思考,比起厘清真相,秦惕迫切需要放空几秒。
时涢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抬起来,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没事了吗?”
“没那么严重,基本认知还是有的。”秦惕等着他起来,“我之前和陆静说过,今天我单独带你走。”
他算是亲口承认之前那个“停滞一天”的计划是幌子,也没有继续和陆静林景崇同行的打算。
毕竟他俩也不是什么安分幸存者,一个是研究所出逃的“重要样本”,另一个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和亡命徒也没什么差别了。
“总得和他们再说一声。”时涢跟着站起来,“那个叫陆温许的小女孩好像出了什么状况。”
休息室门再次打开,陆静抱着她妹妹,陆温许依偎在姐姐怀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林景崇站在旁边用衣角擦着眼镜,两个人一看就等在门口很久了。
“你们……”
秦惕想按照原计划分开,但陆静接下来的话将这个计划扼杀在“你们”里。
“这么久不出来,还以为你们两兄弟害怕得抱在一起睡着了。”陆静扫了一眼时涢手上未干的水痕,最后定格在秦惕身上,“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了。”
时涢和秦惕对视一眼,没反驳,但也听得出陆静的意思。
林景崇大概和陆静阐述过走廊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身份早就不是异姓兄弟那么简单了,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撕破那层可怜的、维持信任的窗户纸。
在众目睽睽下,秦惕刚刚杀了“人”,又被时涢拉回休息室,林景崇轻车熟路找东西烧尸体,一套流程下来,那群走廊深处窥伺的补给站幸存者眼里,怎么看都是经验丰富的“主谋”和“帮凶”。
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大的恶意或者报复。
最后,陆静盯住时涢的左肩:“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我哥会帮我。”时涢不自在地侧身躲开这道视线,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拖了多大的后腿,“你妹妹怎么了?”
陆静看出时涢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看了看怀里沉睡的妹妹,轻声说:“她没事。”
显然不想深究。
作为外人他和秦惕也不好多问什么。
原本说要开车的两个人被林景崇赶到后座,他抱着陆温许往副驾一坐,陆静顺势就上了驾驶位。
“你俩好好休息吧,这些物资够我们到地下城入口了。”林景崇举起睡死过去的陆温许,让陆静帮忙拉上安全带,“刚子哥你先看看俞涯,伤口别感染了。”
他们也没再推拒,陆静等待着秦惕处理好时涢的伤口,没立刻开车。
那件研究所黑T恤不负众望,撕裂好大一块,秦惕这会儿有点束手束脚,思考着能不能给时涢找件干净的。
“先这样吧,破是破了点,但再脱我就没得穿了。”时涢看出秦惕在想什么,被消毒水刺激得直咬牙,朝绷带方向抬抬下巴,“你用那个绷带,帮我‘补补’。”
伤口一路带到锁骨,不过没伤得太深,秦惕干笑两声,应道:“行,我给你‘补’个蝴蝶结。”
时涢:“那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