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这是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燕都的秋天是最宜人的季节,道路两旁金色点缀,秋高气爽,干燥凉快。
C国国家体操队的会议中心正在举行退役仪式,一场接一场的领导讲话里,陆璃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掩盖自己的昏昏欲睡。
她得冲天发誓,她绝对没有一丝一毫不尊重领导和师妹们的意思。但是她已经昏天黑地持续三天加班到凌晨两点,难得的周末还要在这里经历持续三个小时以上的催眠疗愈。谁经历过这种摧残之后还能保持清醒?
当她被身边的叶卓然踹醒第七次之后,这场枯燥乏味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时值下午七点,天已将黑,陆璃终于醒来认清自己身处何方,第一句话是:“可以走了吗?”
叶卓然哑然失笑。
今天的退役仪式是办给里约、东京两个奥运周期的几位功勋运动员的。作为前任的过气名将,陆璃和叶卓然是被友情邀请来当观众的。
陆璃盯着会场横幅上“退役仪式”几个字发呆。
“你今天完全不在状态。”叶卓然说,“刚刚林安来叫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唱歌,你还去吗?”
陆璃这才回神,摇摇头:“她昨天就告诉我了。不去了,我快累吐了。”
叶卓然好整以暇地打量她:“陆大律师,那么可否准许小的邀您共进晚餐啊?”
陆璃白了她一眼:“准了。”
旅游胜地又是天家地界,社稷坛附近的铜锅涮肉是她们的最优选择。
“心情不好?”叶卓然问,“感觉你不是单纯累了。”
陆璃这会儿恢复了她平常的精明:“没有。真的只是累了,你连着三天连轴转试试。”
叶卓然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不要试图瞒着我,你想什么全都写脸上了。”
陆璃惯会隐藏情绪,叶卓然不可能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于是她只是道:“收收你的职业病吧叶大记者。”
“不是因为我是记者,”叶卓然搅了搅她全是红油辣椒的蘸料,“是因为我们当朋友十几年,我太了解你在想什么了。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已经这么多年了。”
陆璃的目光锁在沸腾清汤升起的那团白色水蒸气上。
转瞬即逝的功夫,陆璃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随口说:“我当然不会因为以前那些事再纠结了。我就是挺感慨的,当时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姑娘,后来成了赛场上屡屡斩获冠军佳绩的国际名将,但再转眼一过,她们竟然也到了退役的这一天。时间真的太快了。”
“林安小的时候她们都说她是你的接班人。”
陆璃笑了笑:“她只是她自己,而且比我厉害得多。两次奥运会高低杠金牌,三届世锦赛冠军,她的难度和成就都在我之上。”
“当年你可没这么谦虚。”叶卓然眼里含笑看着她,“那你还为没上过奥运遗憾吗?”
“这么多年了,执着于那些事是没有用的。”陆璃说,“体操对我而言是过去式了。”
陆璃在役期间曾经也是叱咤赛场的名将,国家队的天降紫微星。她同样拿过三届世锦赛的高低杠金牌,当年只要她参赛,金牌从未旁落,甚至还拥有自己的高难度命名动作。
她离大满贯只是差一次咫尺之遥的奥运。
“真的吗?”叶卓然不知不觉间笑容消散,瞬间褪去轻松自在的神态转变成犀利敏锐,“那你前几天为什么在问师妹们东京奥运的选拔方式?你甚至想要队内非公开测试的成绩单。”
一块肉掉进麻酱碟里,陆璃迅速后退,好险没弄脏白色衣服。
她默默腹诽:还说不是职业病,这家伙打探消息的能力真是与日俱增。
其实也不奇怪,陆璃很快想到。叶卓然现在是她最好的朋友,曾经是她最好的队友。作为女队在伦敦、里约周期的领军人物,叶卓然始终都是后辈师妹们的楷模。她想知道这些消息只需要打两个电话就完成了。
“谁告诉你的?”陆璃打岔。
叶卓然不愧是知名记者,一下子戳破她:“这不重要,陆璃。问题是,伦敦奥运的名额问题就算不干不净,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九年了。你再查还能查出来什么?查出来又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陆璃情绪很稳定,语速不紧不慢,平淡地像是在讲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根本不是为了我自己。伦敦过去九年了,我的事早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东京奥运周期,自18年程导回归主教练位置,一切的选拔再次变得不公开不透明。今年奥运你也看见了,女团决赛又是一个瞒伤上场的队员拖累整个团体。”
“我之所以产生要查这件事的念头,就是因为知道了队内出现了问题。兴奋剂传闻、省队让赛、空降名单、隐瞒伤病,奥运前的女队可不平静。里约奥运成绩为什么好,是因为我们有透明的选拔制度,屡次测验比赛的积分算出来的前五名就是最优秀最合适上场的。叶子,你比我更在乎团体荣誉,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些看不见的手只会毁掉所有女孩几年甚至更久的努力。”
“你我都明白,运动员从来没有话语权。”
叶卓然沉默了,同为运动员出身,她当然明白这些事的利害关系。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难道凭一己之力推翻程导?就算他是这些黑幕的主导者,他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干出这么多事的。他扎根队伍多年,人脉网非常广。而且他现在是主教练,功勋卓著,他的地位不是你说动就能动的。”叶卓然摩挲着茶杯,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而且……而且他还是你在队里六年的教练。”
“他是我的教练,可我对他算是学生还是棋子呢?”
“可是你想怎么收集证据呢?九年前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现在都已经不算数了。现在小队员们告诉你的这些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你只是个脱离队伍的退役运动员,就算你是律师也不能轻易调查取证。”
“是啊。”陆璃靠在椅子背上,她已经吃饱了。
以前是为了训练控制体重,现在为了保持身材,她吃得一直都很少。
“这件事只有我们去做。现役运动员还有她们的职业生涯,退役后还在这个领域工作的人还需要考虑其他影响。只有离开队伍的我们,才能毫发无损地查一查。”
“可这就是最烦的地方,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查。十七岁的我只能看着一切不幸任其发生,没想到二十七岁的我还是无能为力。”陆璃流露出一丝遗憾。
叶卓然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再想想吧。我们回去考虑一下,这件事就算是真的要去查也得好好想个周密的计划。如果你有需要媒体的地方我随时可以帮你,记者查事儿,有时候比你们律师管用。”
陆璃透过眼前的白雾去看好友的明艳动人的脸庞,虽然被水汽模糊了,还是挡不住那摄人心魄的魅力。叶卓然小时候就展露出非常强大的魄力,她做事从来果决勇敢,一旦下决心,从反对到支持的立场转变连十分钟都不到。
饭后两个人在被秋叶铺满的宽阔街道上散步,踩上去咯吱作响。这座巨大城市的夜晚从来不缺上班族的车水马龙,却也有公园里居民散步孩童玩耍的轻松自在。
叶卓然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一只荡秋千的小狗,突然问道:“哦对了,前段时间听你说你们中了新的标啊。”
陆璃挑了挑眉:“对。所里的标,境寰集团的常务法律顾问。但我级别不够去不了总部,我得带团队去他们旗下的子公司,境寰科技。”
“境寰科技?”叶卓然跟听了大新闻似的,陆璃迅速捕捉到她微妙又八卦的眼神,心中警铃瞬间拉响。
“我好像有点记不太清了,”叶卓然装模作样,“我依稀记得好像有个认识的人在境寰科技上班,你帮我回忆一下,是谁来着?”
“我数三个数,你现在圆润地离开还来得及。”陆璃扬起一抹危险的笑。
十六七岁的叶卓然会被她这招制住,但很可惜,叶卓然已经二十六岁了。
“你们居然就一直没再联系过吗?”叶卓然小鸟似的追着陆璃跑,不停地拿手肘戳她。
“联系什么?”陆璃被追烦了,“几面之交,普通朋友,散了就散了,有什么好联系的。”
她在用不耐烦掩盖心虚和真情实意,叶卓然一眼就知道。
“真是普通朋友吗?”叶卓然站在她身后问。
陆璃脚步顿住。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段称得上温柔愉快的时光,但又不甘心地看着它从自己手中溜走。
这有什么的?
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机会也好感情也罢,曾经与现在,她抓不住的东西多了去了。
“许舒很喜欢你。”叶卓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时你在比赛的时候,他每场都去,我看到了,只是一直没告诉你。”
陆璃在微凉的秋风里站直了身体:“我也看到了。但是叶卓然,过去很多年了。”
“大学时候我跟许舒的学校不远,当时他硕士我本科,机缘巧合我们见过几回。”
“在那段时间里,我确实喜欢他。”陆璃转身看着叶卓然的眼睛,平静地大方承认自己的情感。
叶卓然凝视面前的好友。陆璃小时候在赛场上一并出名的除了成绩还有她的美貌,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立体,漂亮得像洋娃娃。长大之后愈发成熟,少了那抹少女的稚嫩,现在比以前更加有韵味了。
她向来清醒理智,这点却一直没有变。
“但是现在,时间会磨平一切的。对我们两个而言,曾经那点懵懂的暧昧早就消散了。就算现在再遇见。”陆璃低头扯起一个笑容,“可能他早就有了心仪对象,可能早就丢掉了这些挥之即去的情绪,也可能甚至都忘了我。”
她再抬头已然收拾好了心情。陆璃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只是他们公司的常法顾问,拿钱办事,就这么简单。”
叶卓然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情绪有些复杂,但最明显的那抹是心疼。
陆璃不想揣摩这些细节,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心疼。微茫的火苗在分开的时候就该熄灭了,人生总得向前走。
她眯起眼睛威胁叶卓然:“你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给你三秒钟,要么消停点儿我送你回家,否则你自己打车。”
这回叶卓然老老实实在陆璃数到三之前闭了嘴打开车门,非常好自为之地决定蹭车回家。
新文开张,诸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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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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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