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人我知道,但那些都是靠人给的指令进行操控的钢铁傀儡,不会有自我意识。我和阿芙相处的几天里,交流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休斯拿了一根枯树枝,边走边划拉路边的落叶堆。
“阿芙是唯一的实验体,父亲在她体内植入了‘反抗’程序,给予她不遵守机器人四准则的权限。她在见到你之后产生了自我意识,父亲认为是她体内的反抗模块起了作用,因为此前从未有机械人觉醒。”丹尼尔顺服地跟在后面。
“不屈服是人类的特性,几百万年以来正是靠这一点我们得以站在世界的顶端。没想到现在连这一点都被机械人完美复刻了,西里尔是想造人吗?在阿芙之后还有机械人被造出来吗?”
“我醒来之前,记得自己在一间空旷的房子里,周围有很多‘我’。”
“很多是多少?”
“数不清,从地上到屋顶,吊着一模一样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我’。他们是替件,如果我在外面牺牲了,核心指挥程序——你们称为灵魂的东西,会通过远程传输调度到替件上。”
伊万听到后面色阴沉,一声不吭地低头走路。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映在地面上,远处山脚下的湖水粼粼,浮光万顷。
“怎么了,伊万?”休斯走近了问。
“休斯,我们之前和夜鬼交手时遇到过机械人,是一支由十个机械人组成的小队,歼灭了我们四百多名下士,还有一名指挥官。一个机械人的战斗力都如此强悍,如果丹尼尔所说是真,西里尔有成千上百的战斗机械人,那我们遇上他们肯定会全军覆没。而且机械人的指挥程序可以远程传输,成了永远杀不死的战士,这样不光我们,任何人类军团见到他们都会溃不成军。”
“你不要着急,我向丹尼尔问问他们有什么弱点。”休斯说道。
“你真逗,他是机械人,怎么会告诉你怎样能杀死他的方法?”伊万笑着摇了摇头。
休斯走上前,走到丹尼尔的身边。丹尼尔一边抬头看葱茏又高大的树冠,一边踮起脚尖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丹尼尔,你比之前当夜鬼祭司的时候活泼的多。”
“啊,你吓死我了,休斯。”丹尼尔缩了缩肩膀,“祭司不是我,而是大总管远程控制了我的身体,直到他的核心程序从我身上传输到阿芙身上之后,我才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大总管?那是谁?也是西里尔造出来的机械人吗?”
“大总管是我们的最高意识,换句话说,我们都是从大总管的意识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他自三万年前随彗星降临地球,在北极的冰冻层休眠了几万年,直到几年前西里尔把他从冰冻层里凿了出来。”
“如果他死了,你们所有机械人都会跟着死去吗?”
“对,‘主机’维续着大总管的生命,只要拔掉‘主机’的电源,大总管在几秒钟之内就会死去,那样可就麻烦了。”丹尼尔说,“等等,我们现在要去哪?”
“下山,和伊万回军营。”
“我不想去,”丹尼尔皱起眉头,用手按住太阳穴说,“这具身体去过那里,我看不清之前使用过这个身体的机械人的经历,但光是听到‘军营’这个名字,身体就非常不舒服,控制中枢告诉我非常危险。”
“你怎么会去过军营?如果抓过机械人,应该会有审问记录。三年之内的记录我都看过,没有任何关于机械人的记录。而且,军队对机械人的构造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事先研究过你们,为什么不用更有效的行军方法?”伊万也走过来问。
“你别说了,我好难受,好痛苦...”丹尼尔抱头蹲下,伊万和休斯便停下来等他。
“对不起,丹尼尔,我有些心急了,而且我只看过审问的材料,说不定关于你的材料的保密程度过高,我没有权限拿到。”伊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丹尼尔显然听不进去伊万的话,他正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中,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而后突然起身,拔腿就跑,伊万和休斯在后面奋力直追。
三人在山崖边奔跑,稍有不慎就会滚下山去。
“丹尼尔,你跑什么呀?你不想去军营就不去,我们不会逼你。”
丹尼尔不知疲倦地在前面奔跑,路边的荆棘划破裤脚也丝毫不带减速,伊万和休斯体力下降,慢慢有些跟不上了。
“休斯,不要追了,穿过这片树林,过去就是北军的地盘了。”伊万气喘吁吁地喊。
“丹尼尔,丹尼尔!不要再跑了。”休斯对前面的丹尼尔大喊。
丹尼尔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在树林里穿梭的小黑点,一阵风刮过,丹尼尔消失不见了。
“他跑走了,我们回去吧。”伊万拉住休斯的袖子。
“不,伊万,我感觉丹尼尔没有跑远,而是跌倒了。”休斯往前接着小跑了一段,拨开草丛。
丹尼尔倒在土坑里,浑身抽搐,手指僵直,腿像剪刀一样后折在大腿根下。
休斯翻抱起丹尼尔,丹尼尔的鼻子不知道撞到了哪里,鼻血流满了整个下巴。
“丹尼尔,回答我,你还好吗?”
“西...西里尔,断了我的电...可恶!明明答应过我,事成之后给我自由。”
“电源在哪里?”
丹尼尔取下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套在休斯的食指上。
“去找大总管...它会告诉你们方向。”说完丹尼尔双眼一翻,进入了休眠。
一束红光从镶嵌了红宝石的戒指里射向前方。
“休斯,前面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回大部队,请求支援吧。”
“不,伊万,你看丹尼尔的状态,他显然等不到部队增援了。如果你害怕,就不要跟着我去了,我一个人去。”休斯背起丹尼尔,大步往前走。
“你等一下,我没说我不去,”伊万迟疑了一下,小跑追休斯,“再者说,大总管也在那里,如果消灭了大总管...”
“不行,大总管消失,丹尼尔也会跟着消失。我们去找大总管,看能不能说服它阻止战争。”
“丹尼尔是你的谁?你才见过他几个小时,他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用命去救他。”
“这不是见过多长时间的问题,是我们之前的话让丹尼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我们,他已经到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不,就算没有我们,西里尔也一样会出尔反尔断掉丹尼尔的电源。”
“你这个人油盐不进,我道理跟你讲不明白,既然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我...我...,休斯,你好狠的心!你的过去只有我记得,同样,我的过去只剩下你了,你舍不得让我一个人面对危险,我也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非要去,我能有什么办法?两个人的力量,总胜过一个人单枪匹马。你自己说,我跟着你干什么?”伊万停下来,后退几步,看着休斯一步一步背着丹尼尔往前走,巨大的不被理解的怒火在胸膛积聚着。
“你去吧,我懒得管你的死活了!天黑下来了,一会儿野兽也出来在树林子里狩猎,我要到附近人家的木屋歇脚了。”
伊万说完,休斯什么话都没说,两人陷入了无边的沉默,直到夜深露重,残月如行舟荡在灰蒙的云海里。
休斯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沉闷,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和伊万吵了嘴,胸口就无比闷痛,仿佛有一个小人在拍打胸口,可是明明他连他们俩的过去都不知道,这种闷痛的情感从哪里来的呢?
不远处,村庄几盏灯火仿佛点点星光,散落在草甸各处。
“刚才我说的话有点重了,原谅我的粗鲁吧。”休斯蚊子哼似的对伊万说,伊万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休斯往上拉了拉快从肩上掉下来的丹尼尔,费力地向前快走几步,伊万故意加快速度,让休斯始终追不上。
休斯停了下来。此时原野一片寂静,微弱的月光让草丛中发亮的小虫儿成了夜晚的主角。细如银丝的小雨冰凉凉落在脸上,却浇不灭休斯脸上热的发烫的红晕。
“伊万!你停下!”休斯在空旷无人的原野大喊,声浪传到不远的山崖边,于是原野上又回荡着,“你停下,停下...”如此往复三四次才渐渐消弭。
伊万停下了脚步,背对休斯,双臂抱胸,低头弯腰到几乎九十度,而后发出一阵笑声。
“我原谅你了,休斯,我们一块找人家住下吧!”
伊万能够清楚地听见胸膛有个声音在骂他;“贱骨头,他伤你那么深,做过那种过分的事情,结果把你全忘掉了,不顾安危地去救刚见面几个小时的人,他只不过喊了一声你的名字,你就原谅他了,唉,你呀!真的是...说什么好呢?”
“我们今夜休息过后,把丹尼尔托付给好心的房主吧,明天一大早轻松上阵,早去早回。”
“好,谢谢你,伊万。”
“不要嘴上说谢谢,用实际行动证明你的感激呀!”伊万听到心里变了调的声音在怪叫,他用力地捂住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