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月 第12章 算命

她不由得又羞又恼。

羞的是，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被称呼为“妻子”，而且这人竟还长得如此俊逸，她看着就欢喜，觉得甚为亲切，更况他在天界的辈分又如此之高。

且不说此话真假如何，若是真嫁给他，那也是一番美事。

瑶姬她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嫁得一如意郎君是这四海八荒每一个女仙都期盼的。

恼的是，这桩婚约，她本身并不知情。此前竟也从未听母后姐姐她们说起过。

想来天界订娃娃亲的虽稀少，但也有那么几例。说不定这正是母后订的，嫌她年纪尚小，便没有告诉她而已。如此想来，母后虽是好意，但却生出这几番尴尬，甚是恼也。

想通这番，瑶姬顿觉放下心来。

得赶快找个由头告辞这二位，然后去寻母后问个明白。

不错，说干就干。

瑶姬当即立刻转动脑子想由头，却见眼前这二人忽地跪了下来：

“拜见天帝——”

天帝？

天帝何时来了？

她忙掉个头跟跪在二人身后，口中高呼“拜见天帝——”

只见面前仙雾腾腾，前方的脚步声仪仗声甚是庞杂，想来是浩浩荡荡的一行过来了。

瑶姬甚是疑惑，难不成这蟠桃盛宴还有出门摘桃子这一环节？

不应该啊，母后和阿姊她们并未向她说起过的。

正思量间，便闻得一慈祥女声言道：“不必多礼——”

想来便是王母了。

也就是说，天帝王母等人一众神仙竟都过来了，看来真是有出门摘桃子这一环节。

该死——早知道来之前再多问阿姊她们百八十遍的！

她跟着这两人缓缓起身。

这两人竟生得甚是高伟。

这般齐齐一站，索性将本就娇小的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一介女仙，此刻竟和两位神君站在一处，甚是不妥。

可这二位，竟像是毫不知情般，也不替她找个由头，方才他俩还在为她的事儿争论呢，此刻竟都像没事儿人一般。

“瑶儿——”只闻得西王母佯笑一声道，“还浑玩呢。”

她明白这是母后在解救她，让她赶紧过去，心中甚是感动。

还是母后好——

她小步过去，浅浅向天帝王母等众神行了一礼，复微笑着朝母后回道：

“回母后，儿臣方才被酒熏得有些难受，便拉了二十二姐姐出来散散气。”她顿了顿，不慌不忙接上说，“二十二姐姐道她的手帕落在席上了，便回去寻了，嘱咐儿臣乖乖待在此处等她。”

一话说完，众神仙不由得感叹这瑶姬真不愧是西王母的女儿，一席话竟说得这般滴水不漏，甚是漂亮。

西王母只假装嗔怒，朝她伸手：“原是如此，母后甚是担心。”

她便知自己这番说话已无太大问题，又朝众神仙浅浅行了一礼，便朝西王母走去。

“且慢——”天帝突然道。

瑶姬忙住了脚，面上神色如旧，心下却顿时乱成一团。

莫不是天帝要怪罪了？

不会罢不会罢，我今日竟如此倒霉，头一回上天庭就惹怒了天帝。

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

良久，天帝像是对着她身后比划了好久。

这才缓缓道：“你瞧瞧，”他天帝转头对一旁和蔼笑着的王母道，“这两人竟如此般配——”

般配——

原来不是因自己而生气，瑶姬这才瞬间松下口气。

她这一天的心情竟像于山间腾云驾雾般，起起伏伏，此刻竟不知已过了几个崎岖不平的山头了。

还好还好，不曾怪罪她就好。

其他的事儿，且等她缓过今日再慢慢细究。

却闻得那王母极其和蔼地笑道：“是啊——龙王眼光果真不一般，”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而换了说辞，“竟挑中了西王母最最貌美的小女儿。”

这话转得奇怪，为何要避讳“眼光”二字？

莫不是这龙王眼睛有疾？

不对啊，方才她可是仔细观察过那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甚是传神灵动，是断不可能有什么毛病的。

等等等一下——

方才王母唤那人什么来着？

“龙王？”

敖广？

莫非他就是那传闻中的东海龙王，水界之主——

瑶姬一脸不可思议，但发觉自己此刻在这种场合下，又立马掩了神情。

“哈哈哈哈王母言重了，”敖广此刻方上前来，款款走至瑶姬身侧，俯身行礼，“方才席间急于出来寻瑶妹，说得极为匆忙。臣再次拜谢天帝允婚之美——谢天帝——”

方才席间？

允婚？

天帝？

难不成是刚才她出去那会儿，这水界之主便向天帝求娶我，然后又碰巧天帝也答应了，然后我就有了这个婚约？

这......这比那野猴子编得本子还离谱啊——

瑶姬心中一番难以置信，趁众神不注意忙朝母后和几个姐姐看去。

只见母后面色如旧，眼神里却是喜忧参半。

几位姐姐倒像是为她高兴至极。

也对，毕竟——

这看来真的是很圆满的一桩婚事。

在婚姻大事上，母后从不要求她们什么。

她们昆仑山自由自在惯了。

母后给她们一直说的便是能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就已足矣。

这龙王——是哪哪都配得上自己——

可——她总觉得不太踏实。

但思前想后，竟也没想出到底是哪里不踏实。

“禀天帝——”西王母却突然上前道，“瑶姬这丫头浑玩，甚不懂事，想必此刻还发懵呢。不若等她这几日自个儿琢磨明白后回复，届时天帝您再下那一纸婚约诏书也不算迟，”

天帝闻言，似是斟酌了一番，又转头看了王母一眼，只见王母也是笑意盈盈，天帝便挥手道：“也好。婚姻非同儿戏，叫他们二人都想清楚，本君再下诏书。”

昆仑山。

“就这样有了夫君......”

“竟就这般有了夫君.......”

“孤竟就这般草率地有了夫君......”

“......”

小童子端来几个甫从树上摘下野果蹑手蹑脚走了过来：“小殿下——您这都念叨一个多时辰了，”那童子啃了口野果，又择出新鲜的那个递了过去，“喏，吃个果子缓缓。”

只见瑶姬恍若无神地接过果子，看都不看随口啃了一口：“猴哥哥，你在母后身边待的时间最久，你怎么看这件事儿啊——”

猴哥哥一听，也拉了个小凳子过来坐至瑶姬旁边，啃着果子笑道：“小殿下呦。您这可是又犯糊涂了不成，”他笑了笑，似是思索了一会，

“您和东海龙王——水界之主，论身份，他是四海八荒顶尊贵的几位神君之一；若论相貌，我年轻时因机缘巧合，曾有幸得见过羲和帝君真容。他虽比不上羲和帝君那般神逸俊采，但也算这诸神里最最好看的那位了。要我看啊，您和龙王啊——那是真真郎才女貌，天作姻缘呐——”

“为何你也这般认为？”瑶姬似是很不理解。

“不是我也这般认为，是四海八荒都这般认为。”猴哥哥停了停，“今日这么一出，外面早已传开了。什么龙王为求娶瑶姬追了苦苦三百年，什么两人天命姻缘......诸神可是很认同这纸婚约的。且不说旁人，二十二位公主殿下不也很为小殿下您开心嘛，一回来就着急去拾掇嫁妆了......”

“可母后好像并不是很开心。”瑶姬出着神，恍惚打断道。

“嫁女儿嘛，哪里有高兴的。”他顿了顿，像是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我在凡间见过很多嫁女儿的母亲都是哭着的。”

“果真？”

“那是自然。”

“也对......”瑶姬又啃了一大口果子，点头思索着，“但我不知为何——”

“怎么了？”

“我不知为何——”她似想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太踏实——”

“哪里不太踏实？”

“不知道——”瑶姬傻傻地摇着头，“我琢磨了一日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踏实，但就是觉得不太踏实——”

“哎呀小殿下，”猴哥哥见她这样，是笑了又笑，“您就是想太多了......”

“不行——”她起身打断猴哥哥，几下咬完手里捏着的剩下的果子，“我要去找母后......”

“哎——”猴哥哥见状忙起身拦着，“主上在同羲和帝君议事呢，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怎么还没走啊——”瑶姬不耐烦地跺了跺脚，“自我们从蟠桃会结束，他就一路随行回来昆仑，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还没有说完啊——”

“哎呦我的小殿下，可不敢这么说话，猴哥哥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哎——小殿下——您怎么说跑就跑呢——”

“小殿下等等啊——”

.....

大殿前。

瑶姬一路小跑过来，却不料正撞上甫从殿内出来的羲和帝君。

“啊——”

“嘶——”

“......”

她自知失礼，却也倔强着不肯说话。

那人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

羲和帝君那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双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瑶姬却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竟红了双眼，眼泪珠子就在眼框框里打转。

顿了一顿，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在羲和帝君面前哭什么啊。

不就是方才撞到了嘛。

不就是今日莫名奇妙得了一个夫君嘛。

不就是今日的心情像极了浑乱腾云驾雾嘛。

......

她是把今儿的复杂情绪都撒在方才这一撞上了。

“见过帝君——”她终于缓过神来，硬生生将泪珠逼进眼中，浅浅向羲和帝君行礼。

“小心点。”却见帝君伸了手过来极其温柔地扶起她。

她被这温柔吓了一跳。

她想着定是场惩罚，却不料——

她缓缓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帝君。

那股心酸劲儿又涌了上来。

该死——

她明明没有心的。

帝君见她无碍，便转身快步离去，像是有什么急事。

此刻，唯余她。

和他的背影。

还有昆仑山间簌簌的树叶声。

她竟觉得这一幕——

好像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竟怔怔地呆在那儿，仿佛这天地间消失了般。

“瑶儿——”西王母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发什么呆呢——”

“母后！”瑶姬听到是母后唤她，便转身朝母后跑去，方才泛上来的那股心酸劲儿又烟消云散了。

“母后——”瑶姬搀着西王母朝殿内走去，“你们在说什么啊，怎的谈了如此长的时辰？”

西王母一怔，随即又换作平常：“不过一些往事，复盘了一下。”

“你这么急着找母后，可是有什么事儿？”

“对！天大的事！”瑶姬一下来了精神，“儿臣总觉得这纸婚约，有一点不踏实，儿臣想了好久好久，方才终于想明白到底是哪一点不踏实了。”

“哦？”西王母慈爱地看着她，“婚约本就得你情我愿。我儿既觉得不踏实，那便算了就是。”

“不不——”瑶姬忙摆手道，“儿臣并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现今终于想明白了。”

“原是如此，”西王母笑道，“那说来听听。”

“是。”瑶姬激动地说道，“儿臣觉得东海龙王甚好，我与他做夫妻是甚好的。”瑶姬说到此，不由得有些脸红。

却也继续絮絮道：“但儿臣总觉得哪里不太踏实，现下终是想明白了。“

“母后可还记得儿臣那怪症？”

“记得。”

“母后可还记得儿臣经常做的那个梦？”

“记得哦。”

“儿臣思前想后，竟是觉得对不住那梦里之人。”

“哈哈哈......”西王母闻言大笑道，“你这小脑瓜子，你且继续说下去。”

“是。”瑶姬似是回忆道，“那梦里之人一直在说，“只要和我有关的事情，他都不会忘记。”

“只要与我有关的事情，他都不会忘记。”

“儿臣怕此番就这般成婚，若是......若是......”瑶姬吞吞吐吐了半天。

“若是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负了一人，该怎么办。”西王母拉过瑶姬的手，“是这样吗？”

“是。”瑶姬忽地垂下了头，那股心酸感又浮了上来。

她明明没有心的。

大殿内静地出奇，像极了三百年前的那天。

良久，西王母笑道：“既如此，不若瑶儿你且去算上一卦。”

“算命？”瑶姬有些难以相信，“凡人都是来算命以求诸事顺利，神仙怎的也可算命？”

“神仙当然可以算命。”西王母拿出自己的印玺，“你且拿着这个，去九重天找司命星君就是。”

“司命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