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拖拖拉拉观摩个遍,时间早已过去一刻钟了,沙发上的人这才起身,拿过换洗物品抱在怀里。
除了浴巾睡衣和牙刷,谈宇君发觉对方连牙膏都给她拿了一管新的。
这卫生间大概是个不常用的客卫,里头放置了很多水桶拖把之类的清洁用品。
她把衣服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将牙膏牙刷放在盥洗台上后,凝神望向镜子。
镜中的人口红晕到唇线外,脸上挂了一整晚的妆也略微浮粉,眼皮上氲着酒精烘起的红,下眼线被水沾湿后留下难看的污印,脸头发也略微有些糟乱。
谈宇君脸色一滞,没想到自己方才竟顶着这个模样与人交谈半天,而这会她也只想赶紧将糟心的妆全部卸掉,然而手边却没有卸妆膏。
别无他法,她顺了顺蓬乱的发后,对着镜子咧出一个带着恍惚酒意的娇笑,顶着这笑容敲响了主卧的门。
被借宿的人第一次敲响房门时,洗过澡后心情舒畅些的任平生能心平气和地递给她一盒卸妆膏。
房门第二次被敲响时,她也还能声音平稳地解释住在高楼层,水压不够大,花洒水流小是没有办法的事,并淡定地忽视对方对自己主卫的虎视眈眈。
但当她连被窝都睡暖后再次被敲门声打扰时,任平生是真的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好教养了,再大度的主人也受不了如此挑剔的客人。
眼前人指着自己锁骨边的红痕抱怨睡衣太硬,硌得她皮肤都不舒服时,任平生甚至都不想解释这是新睡衣惯有的问题,只抚着额,“看你这样是酒醒了吧,该记得自己家地址了对吧。”
“拿好你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就送你回到你家门口。”
“哎哎哎!”对方一步跳开,“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
没等任平生说话,她扭头就往客房走,扶着墙,边走边嘟囔:“我这就睡嘛!”
听着倒像是主人家多不厚道似的,任平生简直要气笑了,但好在接下来对方的确没再闹腾,而她也终于得以睡觉了。
因前一晚睡得晚,任平生翌日起得也比平时晚得多,但直到她吃完早餐,又将昨夜女人洒在地上的塑料袋收拾好,客卧仍没一点动静。
回想方才在卡包里看到的身份证,任平生敲键盘的手顿了顿,无甚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拿起保温杯,吹了吹面上的热气,她抿了口普洱,才压下心里的情绪。
十二月末的祁平天气飘忽不定,夜晚冷风寒意深重,但白天日头一出来又消解不少冬意。
这会儿外面艳阳高照,任平生只披着卫衣外套,穿着长睡裤,再穿一双长袜子就不觉得冷了。
她戴着银边窄框眼镜,小抓夹将半长的乌发随意固定在脑后,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停停,聚精会神起来,就连家里还多了一个人都快要忘记。
而谈宇君打开卧室门时,面前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会她才终于看清对方鬓边的确挑染了一缕白发,昨夜晃晃荡荡的,总不能确认。
盯视个够本后,她坏心思地吹了个口哨,见对方扭头看向自己,继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被人骤然打断思路,任平生回头看到眼熟的罪魁祸首,没忍住咬了咬牙。
谈宇君像是对她的不满毫无所觉,含笑朗声道:“早上好啊,任平生。”
任平生怔愣一瞬,很快便想到对方大抵是翻了自己书架上的旧课本,也因此多了两分厌烦。
“不早了,”她定定望着她,“谈宇君。”
谈宇君挑眉,却也没多少惊讶,仍笑嘻嘻,“昨天还有人说没必要互相了解呢。”
任平生提了提嘴角,单刀直入道:“睡醒了,知道自己家在哪了,可以走了没?”
“你可真狠心,”谈宇君假假地呜咽两声,“我胃还不舒服呢就让我走。”
这人目前就没说几句真话,任平生自然不信她,甚至还有些烦她,只是细瞧她的脸,又的确连嘴唇都有些苍白。
但她摸不准这人想干嘛,并不出声。
谈宇君还是那副可怜模样,“你给我煮个粥呗。”
“不要。”任平生一口回绝。
“我吃完就走。”谈宇君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吃完我立刻就回家,绝不骗你。”
任平生的目光从墙上的钟挪到谈宇君的面庞,审视一般看了几秒,忽地松口:“行,记住你说的话。”
说完,她起身往厨房走去,留谈宇君笑得像只小狐狸。
毕竟啊,蹬鼻子上脸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口硬心软的人了。
谈宇君简单洗漱后,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时,被上面沾着的味道惹得皱了皱眉。
但她没有别的衣服,也只能将就,随后噔噔噔跟着任平生挤到了厨房里。
厨房不大,流理台和洗碗池在一侧,而炉灶则在另一侧,再往里走还有一个小隔间,门开着,能看到洗衣机和冰箱。
谈宇君只扫视一下就收回了眼,望向灶台上的小锅,黄澄澄的小米在锅内翻涌着浪花。
“还真就只有米啊。”她皱了皱鼻子。
任平生不惯着她,“我只会这个,你可以不吃。”
“吃吃吃,看着就不错。”谈宇君立即改口。
厨房过道不大,两个成年人挤在一块总不免侵占对方的亲密距离,谈宇君身上那件在酒吧里泡了不知多久的外套更隐隐散着些烟酒气息。
任平生正搅着粥,冷不丁说:“你站远点。”
谈宇君举双手做投降状,退到了门边,随后倚着门框继续打量,只是这回,盯视的目标从粥变成了煮粥的人。
任平生放下勺子,拧头刻意撞进谈宇君的目光中,“你去外面等。”
“好咯。”谈宇君撇撇嘴。
守在灶火前,任平生觉着有些热,便脱下了外套,挎在肘弯处。
其实煮个小米粥哪有那么讲究,需要人盯着火候,只是相比于和一个只知道名字外貌的陌生人同处一室,她更愿意窝在小厨房罢了。
闲来无事,她刷起了手机,待玩手机都生出几分无聊时,小米粥终于出锅了。
见人从厨房里出来,正凝神望着鱼缸的谈宇君朝对方招手,“哎有两条小鱼卡在吸水口那,应该死了。”
任平生将碗放在小茶几上,“我待会会清理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波动。
粥很烫,谈宇君拿起勺子后也只能先搅搅粥面,并不着急吃。
“你不难过?”她好奇地问道:“这什么鱼,怎么把大鱼小鱼都放一个缸里呢?”
“大的是银龙鱼,小的是牠的食物。”任平生淡声道。
谈宇君:“……”好凶悍。
“快点吃,”任平生出声催促,“吃完早点走。”
谈宇君“切”地一声,“好无情啊。”
任平生平静地望着她,“我还算无情?”
谈宇君不说话了,乖乖在面上刮了半勺粥。
她不出声,任平生更不会挑起话头,只坐回电脑前,继续工作。
谈宇君余光觑了眼,收回视线后也专心吃起了东西。
平心而论,虽然食材单调,但这粥煮得出了米油,也是很不错的。
谈宇君小心地送进口中,砸吧出了红糖的甜味,更让她觉得好吃了。
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不说,就连昨晚喝酒遗留的不适感也统统消散。
只是粥吃完,也到了该走的时候,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若是自己再磨蹭,这位不苟言笑的屋主可能真的会发飙了。
将碗拿进厨房里,谈宇君回卧房里换回自己的衣服,裙下露出的半截腿,在凉凉的空气中起了一层薄鸡皮。
整理好衣摆,她走出房门,换上高跟鞋,再拿起早就摆在鞋柜顶上的手机和塑料袋,“我走了啊。”
任平生这时也走到门旁将门打开。
她没回话,那模样与其说是送人,倒不如说是确保人真走了。
见状,谈宇君轻哼一声,顺着她的意思走到门外,但下一秒又转身,换上了笑颜。
“我正式自我介绍一次。”她朝门里的人伸出手,“你好,我叫谈宇君。”
“谈恋爱的谈,宇宙的宇,君王的君。”
她一双亮眼中有波光流转,“很高兴认识你哦。”
唯一的听众对她话里的撩拨置若罔闻,没有伸手回握。
“我叫任平生,就不送你了,再见。”
话音落下的同时,门也关上了。
被冷了场的谈宇君一点儿不快也没有,甚至失笑出声,心想这人太好玩了。
当她在电梯里掏出手机,发现不知何时被人充满了电时,这种愉悦到达了顶峰。
只是一堆未读消息里,却没有一条是她想要的,某些情绪由此发酵,她辨不分明,只觉得自己刚刚才被安抚好的胃囊,又再次搅弄起来了。
电梯内壁平整的银色金属面隐约反射出一张盛满阴霾的脸,脸蛋的主人无言与之对视片刻后,又蓦地讥笑出声。
“叮”一声电梯门开,她大步朝外,欻欻走得极快,只留电梯里未散尽的烟酒余味,那是昨夜OASIS里的热闹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