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和两条乌黑的马尾辫在眼前一蹦一跳,凌衣的视线下意识被吸引,燕绝则瞬间将目光扩散全局。
街道,雪景。但和他的家乡完全不同,这条街道宽阔繁荣,霓虹如织车如流,两旁都是他童年时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奢华店铺。
兔耳朵不动了,因为小兔帽子的主人停了下来,两只小肉手高举着奖状,给饰品店前一个年轻女人展示:“阿姨看!我得了 ‘骑士奖’!老师夸我又诚实又勇敢~”
年轻女人咯咯直笑,摸摸女孩的头:“阿初真棒!我就知道阿初厉害!快回家给爸爸妈妈看吧!小心冻坏咯。”
“阿初不冷,阿初的帽子可暖和了!”
小温橙橙揪起兔耳朵让女人摸摸看,又和女人握了握手证明自己不冷。她手心撑开时的确冒着白雾……和二人印象中超级怕冷生来体寒的温橙橙判若两人。
另外,温橙橙也从来不喊别人“阿姨”,就是对学校里六十几岁的老太太,也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甜自然。
“对了,阿姨,我还想买几个蝴蝶结,送给我的朋友戴——就是我昨天带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小家伙呀?她是阿初的新朋友?叫什么呀?”
“她说她没有名字……我想叫她阿梦。我觉得梦这个字特别好听!”
“好名字呀……蝴蝶结想要什么颜色的?”
“她喜欢红色,就要大红色的吧!要漂亮一点的!”
“放心吧~最漂亮,最时髦的!”
片刻后,小姑娘左手拿着奖状,右手拿着蝴蝶结,欢天喜地地出了饰品店,一路哼着歌小跑,跑回一栋老式居民楼门前。
这是她的家?
燕绝和凌衣不约而同皱眉,如此家境和温橙橙身上穿的衣服格格不入。随即,燕绝瞥见楼道里的红字恶咒,又想起上一段记忆,眉宇缓缓放平。
门开了。
一个贵妇人神色张皇,一把将温橙橙拉进门内:“阿初……路上有看到什么人吗?”
声音颤抖。
温橙橙喜悦的表情一凝,摇摇头,重新笑起来:“妈妈看,我得了骑士奖!老师说我——”
“好,好,妈妈看见了。阿初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爱你。妈妈最爱你了……”女人猛然抱住温橙橙连亲她的脸,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亲个四五遍,但只过了不到半分钟,又将女孩放开了,慌忙地跑到窗口往下张望。
“妈妈?”
温橙橙迈着小短腿跑到妈妈身后,拽拽妈妈的衣角:“阿梦呢?她还是不好意思出来吗?”
“她……?她走了。她出去了。出去玩了。”女人显而易见地临时撒了个谎,蹲下摸温橙橙的脸,眼底已有泪光,却强行撑起微笑:“阿初……阿初,听妈妈说,你也去找她好不好?她就在上次妈妈带你去的公园里,你一个人过去找她好不好?妈妈马上就过去接你们。”
温橙橙嘟起嘴,既不满妈妈的安排,更不满妈妈对她的奖状视而不见,把奖状摇得哗啦响:“妈妈陪我去。”
女人脸色唰一下惨白。
凌衣看向门口。
他也听见了。
那沉重,缓慢,多人的脚步声。
“嘘,别怕,阿初。别怕……”女人自己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笨拙又慌张地给小女孩解下书包带子,推着她走到橱柜前:“别怕,阿初。快,快躲进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别出声!”
柜门关上的刹那,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妈的,让你开你给我死犟,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声粗鄙冷笑,门外的嘈杂一瞬涌入。一大片黑压压的社会打手押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缓缓进屋,强烈的烟味竟让凌衣也十分不适。
柜子里,幼小的温橙橙死死捂住口鼻,才没呛出声。
“哟,宋太太这是准备跑了?”为首的矮个子黄毛嗤笑道,一脚踹中身旁男人的膝盖,说起话来摇头晃脑:“你男人还欠我们上千万呢!想跑去哪啊?”
“哪有上千万……原先只借了一百……”
女人哭诉着,话未说完,一把菜刀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深深嵌进墙里。
“和她无关……和她无关,辰哥!都是我的债,放过我老婆吧,都是我一个人欠的债!!”男人吓得愣神两秒,不要命地朝黄毛矮子狂磕头,额头很快腥红一片:“这些钱我一定会还上的,一定……您再给我一点……”
“你他妈用**还啊?”黄毛揪住男人衣领,吐了口痰在对方脸上:“公司抵了房子也抵了,你再给我们当牛做马八百年也还不上!”
那口痰从男人优越的眉骨一直缓缓滑到鼻梁,他没有擦,甚至似乎没有理解黄毛的话,眼神呆滞,一味颤声重复:“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相信……”
“信你妈个头!”黄毛手一推,男人的脸砸到地板上。他不敢喊痛,连忙又爬起来,跪着爬到黄毛脚下抓住他的裤腿:“我可以还的!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饶了我家人,饶了我老婆……”
黄毛使了个眼色,已有手下给他拖来了椅子,他舒舒服服坐下,翘起二郎腿,抽出一根烟:“你准备怎么还?”
似笑非笑,不怀好意,脸上的脏油可以抹一地。
凌衣看了恶心,下意识朝柜子望去。
做工典雅精细,色调温润柔暖的橱柜,缝隙中藏着一只惊恐万状的眼睛。
他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流落街头,又为什么讨厌彩票和赌博了。
但他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比他以为的更加恶劣——
“这样吧,我看你也实在可怜。”黄毛抽出一张绿钞票,身旁的下属立刻弯腰将其点燃。黄毛慢条斯理地,用钞票上的火苗点燃了烟头。
“听说你以前是个音乐才子,从小练钢琴啊?现在给我们弹一首,让我们这群乡巴佬开开眼呗?”
男人怔楞,反应过来后便疯狂点头:“好……好的。没问题!没问题!”
他连滚带爬地坐到钢琴前,手在颤抖,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曲激昂酣畅的曲子。
博得满堂大笑。
黄毛用力地鼓着掌,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好!不错,弹得真好听!”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胆战心惊地在旁赔笑。
“一根手指,赏你一百万,怎么样?”
他的声音忽然降了几个调。
男人脸上胆怯的笑意也彻底惨淡。
“一百万……?”
“耶斯~不过想做的话,就得全砍掉。行不行?”
“不行!不行!”一旁隐忍不发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哭道:“钱我们会挣的,您行行好,他不能没有手啊,他没有手还怎么挣钱,他——”
“你老婆亲自砍,两百万。”
女人吓得失声,只有泪流。
等她想再次反驳,想辱骂对方禽兽不如之前,男人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揽住了她的腰:“可以……可以。小影……这可是两千万!”
女人挣开束缚,歇斯底里:“你根本没有欠他们这么多!”
“动手!快!”
男人不欲辩解,将刀使劲塞到对方手上:“快啊!这是两千万!”
“我不……不……不行……”
“你可以的,你可以,小影。只是手指而已,一闭眼就过去了,快!”
丈夫催,外人逼,女人稀里糊涂拿了刀,万分不情愿却莫名其妙就砍了下去。
她力气太小,一刀下去,根本没断。
黄毛吞云吐雾:“美女,这可不行啊,得从跟那砍。这砍得太少了。一分钱没有。”
“啊!!!”
女人哀嚎一声,刀子掉到地上,她也晕倒在地。
“小影!小影!”男人脸上血色尽失,冷汗横流,仍旧强忍着剧痛倾身搀扶对方:“你没事吧……小影……”
女人昏厥,不省人事,脸色甚至比他更白。
“啧,真他妈没劲。”黄毛掸了掸烟灰,将烟头烙在女人鸡蛋般白嫩的脸颊上:“醒醒啊,这可是两千万呢。”
“你干什么!”
男人下意识一推。
等他反应过来时,黄毛已经面色狰狞,如恶鬼夜叉。
“把这表子弄醒,让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割的。” 他从屁兜里掏出把小刀,冷笑之中凶光四射:“老子亲自给她示范!”
一把美工刀不是不能剁肉,如果凌衣来用,照样可以轻易切下黄毛的脑袋。
但黄毛不行。
薄薄的刀片切进肉里,割、锯、缓慢而残忍地磨,血与锈迹混在一起。
男人惨叫,女人恸哭,整栋屋子变成锁着无数噩梦的魔盒。
凌衣怔楞良久,下意识站在柜门前。可他挡不住……
挡不住也拦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就如幼年的温橙橙。
一道黑影忽然遮住了视野。
有人做了和他一样的反应……还是一只畜生碰巧站在了这里?
凌衣抬头看了眼,这人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多半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喽喽罢了。
但恰好,替小孩子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她破门而出的可能。
凌衣不知道此刻移开能不能看到温橙橙记忆里被挡住的景象,他也不想看到。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放过他……用我的手指!我代替他!”
“你代替他?”
“是的,是的!我替他,我替他!可以吗?”
“小影……不……咳!!”
砰!
“我跟夫人说话呢,让你插嘴了吗?”
可惜,就算看不到,还是逃不开那道黏腻恶心的嗓音:“您看看,您这小手多光滑呀,我还留着有别的用处呢。”
“你……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唔——”
“小影!不关她的事啊,都是我的错,您别伤害她,求求您——”
“啧,真麻烦。这个杀了。”
砰!
凌衣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响。
没人比他更熟悉这种尸体砸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女人的哭声也一瞬停止了,好几个男人的笑声在这种窒息般的沉默里显得无比遥远。
“哎,这才乖嘛,好听话。”
“没用的家伙,就看着你老婆吧,哈哈哈哈哈哈!”
“阿财,还拍个屁啊,过来快活啊!”
像是从隔得很远的电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
像是从几十年前的梦里穿过来的声音。
像是从雾茫茫的灰海彼岸飘过来的声音。
雾气涌过来,吞没了一截梦境。
“他家还有个小孩,不知道在上学没,给我把这仔细搜一通,清理干净。”
不知多久后,屋里才又响起黄毛的声音。这次,只有黄毛的声音了。
然后是一阵窸窣,和听不清内容的谈笑,又持续了很久。
梦境中,两人都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能共情梦境主人当时的感知。
似乎过了很久。
柜门砰一声打开,一张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脸闯入视线。
脸上焦灼又带着兴奋:“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趁现在快跑吧!”
柜子里没有声音。
温橙橙麻木地盯着他,眼白干裂地布满血丝,但也没眨眼。
“吓傻了吗?”少年脸上的焦灼更甚几分,一把拽出温橙橙:“我带你走。这是钱,你收好。”
他拉着温橙橙,可温橙橙在柜子里一动不动地蜷缩了太久,腿已经失去知觉,一拉就跌在地上。
他立即抱起对方,夹在腋下,东张西望贼头贼脑地溜出门外,快步离开,走进一个巷子,放下对方。
“快走吧。往前走。去找你其他的亲人。别回来了。”
温橙橙仍无言语。
只是盯着他。
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将这张脸一寸寸烙印进视网膜。
苏有才抿着唇,良久,道:“对不起……我也是被……”
太苍白无力的解释了,他自己都没法说下去。回头看了眼巷子口,拍拍温橙橙的肩,走了。
温橙橙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盯着苏有才每一次抬脚的姿势,每一次落地的动作,一直目送到苏有才走到巷子的尽头,暗紫的夜色开始吞没小巷两边的墙壁。
随后,紫色转为红色。
不再是一团血雾,不再是斑驳淋漓,而是充斥整个世界,淹没了整片视野的,浓墨重彩的暗红。
只剩苏有才远去的背影,还剩下一线白光。
凌衣单手捂住了脸,疲惫又头疼道:“……可以了吧?”
红色在见梦中象征痛苦。最痛苦的记忆,已经……
“还没有。”
燕绝声音淡然。凌衣难以置信地睁眼,面前又变成了一片白色。
雷声轰隆作响,伴随着隐约的其他声音——
“温……”
“温姐姐!”
声音清晰了。
凌衣弹出梦境,错愕地盯着门口。小辰的声音嘀咕着:“温姐姐?你睡着了吗?”
“没有。”
温橙橙默了会,扶着脑袋颇为艰难地撑起身,苦笑:“就是做了个噩梦……等一下,小辰。有什么事吗?”
“听说舟哥哥养了只小黑猫,我以前的同学也养了一只,很可爱。”少年甜美的声音传来:“我想看看它。可以吗?”
让我们掰着指头数一数文中父母双全的角色:
橙橙爸也可以一起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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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见梦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