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全天下的积雪崩溃散开,铺天盖地,宛如巨大的面粉碗倒扣山头。每一片奔驰的雪花都沉重如铁,坚硬如冰,雪势不可挡,如水泥海啸。
只一瞬。
燕绝没来得及抬头,背上和后脑勺都被重重一拍,登时七窍出血,瘫倒在地。再想爬起身,从头到脚都似被压在山下。
动弹不得,呼吸无能,左腿痛得钻心刺骨,兼具头晕眼花。这一下就要了燕绝大半条命,强行吊着一口气,指尖颤巍巍地继续画阵。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抬起手,却又顿住了。
……阵呢?
眼前一片洁白,不见丝毫血色。
他没用自己的身体画阵,阵法未成时,竟和普通鬼画符没什么两样。雪一来,就盖得严严实实。
“别担心。”
燕绝忽然出声。
他瞪大眼睛,强迫症一般反复道:“别担心,别担心,别担心……”
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别的阵吗?别的方式?求助也可以……不,没有人会来的。声音也根本传不出去。都怪他太慢了……只要再快一分钟,不,半分钟!半分钟法阵就能画完了,都怪他刚才犹豫太久到底要不要跳下去找凌——
跳下去?
绝迹之中,灵光乍现。
燕绝调整了下呼吸,竭尽全力把另一只手从雪块下抽出,往前爬。好挤。五脏六腑似乎要吐出来,每次用力都感觉左小腿又卸了一次骨,根根血管都撕扯着。就是燕绝这般能忍,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痛得两眼发黑,呼吸时深时浅。
轰隆——!
隔着千层万层雪,耳畔却再次传来了闷响。濒临溃散的神识战栗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还有?!
燕绝半阖的双眼骤然瞪大了。’
现在的重量他已经承受不住了,再来一粒雪,他也会被压扁!
快点!快点!!
双手拼了命地往前挖,双腿忘了疼地往前爬。可是,就像他最开始说的那样,手指太钝了。
挖不动。
用头撞,用牙咬,用胳膊用肩膀,压实的积雪纹丝不动。
闷雷声却飞快逼近。
他没有绝望地闭上眼,也没有放弃挣扎。肾上腺素飙升,仍旧发疯地向前,向前,白雪变成了红雪,可依旧是一堵坚硬的墙。
燕绝从来没有因为“不可能”而放弃过。越是绝望,他越是拼命。
有时候,确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有时候,确实死路一条,于事无补。
譬如,现在。
雷声终于砸在他的头顶。他抬手护头,大口吸进最后一次冰冷砭骨的空气,冻彻肺腑。
……?
没有预料里的重压。反而,身体轻盈了很多。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色。
但这不是他血液的颜色……这是比血液更加纯粹,惊心的艳红。
是玫瑰。
满眼怒放的玫瑰。
凌衣的玫瑰?!
他的灵神还能用???
燕绝抬头,玫瑰自他眼前盛放至他头顶,带刺的茎叶互相纠缠,结成了一个狭小的圆锥体,轻易顶住重若千钧的雪山,刚好能供他笔直站立。
吞花之笼,凌衣灵神的技能。
……他为什么回来呢?来亲手杀我吗?不愿意欠我的人情是吗?既然有能力亲手杀了我,当然比让我在救他途中牺牲更好。
现在,还不动手吗?
燕绝的脖子嗖嗖发冷。感觉比刚才困在雪下还冷。
他屏息等待了几秒,僵硬地回头。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快意微笑,没有任何一种他预想中的神情……反而是一种,他曾经很熟悉,但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的表情。
小猫君的表情。
就和他发烧那天小猫君叼着苹果喂他吃时的神情一样,凌衣叼着玫瑰,乌亮的眼睛盯着他,不完全是小猫式的纯真乖巧,而是一双安静,清澈,少年气的眼睛。
自月隐全族被屠之后,这样的眼睛就消失了。现在是……
“凌衣?”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对方眨了下眼,微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嘴中的玫瑰,抱歉地摇摇头。
吞花之笼,维持条件就是始终含着嘴中的玫瑰。吐掉会被从外绞杀,吞掉则被从内撕碎,所囚者的灵魂血液能力都化为玫瑰养分,强化下一次释放的囚笼。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技能的主人可以通过吞花解除囚笼。
但现在他们的目的是维持囚笼。
凌衣叼着玫瑰,不能说话,蹲下在雪上写字。雪层坚硬,刮破了他的指尖。
一朵玫瑰立即从囚笼上探过来,蹭了蹭他的指尖,吸走血液。
凌衣摸了摸玫瑰,像摸小猫一样。在雪上留下了两个字:名字?
“……你几岁了?”燕绝反问。
雪地上多出两个字:16。
写完很久,燕绝都没应声。
凌衣奇怪地抬起头,看了看对方,骤然脸色一变,指向他的腿。
燕绝总算回神,微微一笑:“我没事的,凌衣。”
笑弧,语调,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的意图。
“燕——!”
凌衣瞬间认了出来,花差点掉下,被他接住,塞回口中。下一秒就跑到燕绝身旁,扶住了他的肩膀,揭开他的裤腿。
空的。
“没事,是我自己卸的。”燕绝顺势躺进对方怀里,脸贴在对方胸口,嗅着玫瑰香气满足得闭眼,语调却委屈得不行:“就是有一点点疼。”
凌衣指指他的裤管,食指扫了一圈,问他小腿在哪。
燕绝思索几秒,指向他刚刚随手丢腿的方位。
凌衣仍抱着他,另一只手伸向囚笼,握住了囚笼由花茎编织而成的栏杆,几朵玫瑰从栏杆上伸出,径直蹿向他所指的地方。
只是几秒后,那几朵花又互相推搡着回来了,蔫吧了不少。
没找到。
凌衣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它们,转头十分愧疚地看向燕绝。他不知道燕绝的腿是怎么没的,只是单纯因为没有帮上燕绝而愧疚。垂头默了几秒,猛然抬起头,两眼放光,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燕绝空荡的裤管。
意思是,“把我的腿,给你。”
好笨。
燕绝又被逗笑了,笑得眼角泛起泪花:“不需要,你这个笨蛋。”
凌衣着急地笔画:“我没事。”
“我不怕疼。”
“你快换吧。”
燕绝无奈叹气。
是不是他装过头了?让凌衣觉得他太虚弱了呢?他只是想在十六岁的凌衣怀里多躺一会而已……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十六岁的凌衣。又会在什么时候,再变回去。
燕绝恋恋不舍地撑着地面坐直了,两只手合拢,在嘴前吹了吹。
凌衣以为他冷,也抱起他的手,低头去吹。刚吹一口气,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是温热的。
暖和。
燕绝轻轻捧起对方的脸。十六岁的凌衣就跟小猫咪一样听话,顺着他的力道乖巧抬头,乌亮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这双清澈的眼睛,看不懂燕绝复杂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见面的人突然要盯着自己看这么久。但他有些害羞了,低头侧过脸,在雪地上慌乱地写字。
【等一会】
等一会,他再帮燕绝找找那条腿。阿怜还很虚弱,他要让阿怜休息一下。
写完,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食指着急地指向燕绝,又指了指玫瑰,目露疑惑。
“你的灵神呢?”
虽然燕绝的灵神只有B级,很难直接抵抗暴雪崩。但那个灵神刚好是一具燃着鬼火的骷髅,最不缺各种各样的骨头了。还能放火提升温度,现在用最合适不过了。
燕绝眼睫微颤,垂眸避开了目光。心脏砰砰直跳。
他的灵神吗?
已经没了……
直接告诉凌衣吗?对方或许会更可怜他。但要怎么跟对方解释呢?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会不会刺激对方想起一些别的事情……甚至,恢复记忆?
“他受伤了。”不管头脑多混乱,谎话还是自己蹦了出来:“最近还是不劳烦他了……”
凌衣眼中惊慌,连忙写下:“要紧吗?”
燕绝笑了笑:“不要紧。”
凌衣放心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六岁,对燕绝深信不疑。目光下垂,又盯着燕绝的腿发呆。想到燕绝断了腿,灵神受损,阿怜也虚弱至极,猫耳朵也跟着耷拉……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长了双小猫耳朵,毛茸茸的耳朵噌一下弹起来,凌衣目露新奇,揉了一把小猫耳朵。然后握住燕绝的手,放到自己头上,让他也摸一摸。
燕绝轻柔地捏捏猫耳,笑眼弯弯:“真可爱。”
凌衣甩了甩猫尾巴,两分钟便学会了如何控制,也伸过来,蹭蹭燕绝的手背。燕绝另一只手抓住猫尾,摸了摸。尾巴尖一勾,缠住了他的手腕。
一眨眼又松开了,尾巴溜回凌衣身后,害羞得藏起来了。
燕绝拽拽凌衣的袖口:“没摸够~”
凌衣摇头如拨浪鼓,嘴里的玫瑰花都被摇下几片花瓣。燕绝的视线又被花瓣吸引,一下如狼似虎,忙不迭地捡起来收好。
一只手忽然摁住他的肩。
他抬头,凌衣的脸近在咫尺,双眼灿若银河。左手食指指了指玫瑰花,又指指他的嘴唇。
燕绝疑惑:“你是想——”
说到“想”字,嘴唇自然而然张开,便被小猫一瞬偷袭。阴影盖了下来,凌衣的碎发掠过他眉骨眼皮,两截高挺的鼻梁险些相撞。下一个字没能说出口,被满嘴馥郁的芳香堵住。
凌衣把玫瑰花渡进了他口中。
理所当然,囚笼成了他一个人的囚笼。
“我去找你的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凌衣认真地嘱托,转身扒开花笼的栏杆:“我很快就回来了。”
燕绝猛然往前扑,指尖却与对方的衣角擦过。含着玫瑰花,也无法说话,眼睁睁看着凌衣的背影消失了。
很久以前,凌衣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以后还是朋友呀,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实际上他们过了很久才见到一面,长街人潮汹涌,两人也只是默然地擦肩而别。就算燕绝始终盯着凌衣,从正面到侧面到背影……凌衣一次也没有回头。
彼时,他不敢开口叫住对方。
现在,他也不敢去预测,下次回来的凌衣,带着几岁的记忆。
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的故事写完,我亲爱的。
我给你僵硬的行文,冰冷的热度,稀缺的时间。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屏幕的人的孤独。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幻想,梦里偶尔复燃的初心。
……
编不下去了(向博尔赫斯致敬!
总之,我要躺平几天[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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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玫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