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绝就没见过凌衣这么狼吞虎咽。
他端着碗在桌前坐下时,桌上四个菜已经只剩最后半盘了。
他抱着碗静坐了一会,默默将自己的碗也推到了对方面前。
然后,托腮盯着。
小猫君舔掉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看见他的眼神瞬间皱眉。缓慢地擦了擦嘴,终是不情愿道:“……谢谢。”
燕绝微微勾唇:“我不在家就不吃了?面包和干粮都是挑的你喜欢的。”
凌衣撇开目光,小声辩驳:“没心情,吃不下。”
燕绝笑成一朵花:“我回来了心情就好啦?”
凌衣立刻否定:“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吃了的。”
“听说我要回来了,心情就变好啦?”
“……”凌衣瞪了眼他,端着碗筷起身,去厨房。
呵,不理人,扣分。
燕绝跟着起身,跟到厨房,十分自然地搂对方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凌衣瑟缩了下,想躲开,却被那只手更粘人地缠住。他认命了,恨恨道:“我不需要。”
“你确定?”
燕绝莞尔,慢悠悠地举起了左手。修长的五指之间,压着一本黑漆漆的古书。
梦魂术,下卷。
凌衣猛然伸手去抢,却只抓到燕绝的左手。燕绝当即收紧五指,将对方的手牢牢抓在掌间:“不是说,不需要吗?”
“那是我的手套吧?”凌衣怒视他:“你占用我的东西来耍我?你不害臊吗?”
燕绝并没跟他理论这手套和书到底是谁弄到手的,对这种小猫挠痒痒一样的指控,他的应付向来简短:“不啊~”
“不过……”他仍旧抓着对方的手,逼近了对方的脸:“要是凌衣亲我一口,我说不定会害臊的?”
“滚!”
凌衣吼道,一碗水泼到燕绝头上。燕绝本来有些生气,打算扣个十几二十分,抹了把脸,看见凌衣不知道是气红还是羞红的耳根子,气一下又消了许多。
“嗯……那就罚抄一百遍吧。”
燕绝松手,接过了凌衣手里的碗:“去把‘最喜欢燕绝了’这句话抄一百遍,抄完了我就把礼物给你。认真点抄哦~”
凌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话?”
于是燕绝又重复了一遍。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眨巴眼睛盯着凌衣,隐隐散发出天真无邪的气息。
“幼稚!”
反而凌衣被弄红了脸,骂了一句便匆匆离开。燕绝收好碗筷出来,对方自然已经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了。
他在凌衣身边坐下,看一眼撅着个嘴又十分认真的凌衣,再看一眼句首纤细端正的字体,正欲微笑,忽然发觉。
怎么只有半句。
“最喜欢燕”
后面就没了,但空了两格。
燕绝不满意地敲敲桌面:“小猫君,为什么要这么写?”
凌衣撅着个嘴瞪他一眼,奋笔疾书懒得回答。
燕绝揪住对方的腮帮子,含笑威胁:“这样的话,罚笨蛋小猫再抄一千遍好不好?”
“凭什么!”
猫耳朵的毛久违炸起,凌衣一口咬住他,含糊不清道:“我快写完了!”
“凭我不开心。”燕绝趴到对方本子上,赖皮道:“哄我开心。快点。”
凌衣罕见地冷笑起来:“我都这么惨了,还不够让你开心的吗?”
“……”
燕绝直起身,他也实在是自找没趣,明知道凌衣不会讲什么好话……
这下,是真有点不爽了。
他心烦,猛然捂住凌衣的下半张脸,笑意冷却:“不要对我做这种表情。”
凌衣的目光退缩了一寸,移开,低头,将本子挪远了点,继续抄写。看样子,他还真打算写一千零一百遍……
燕绝总有些不甘心:“要不这样吧?你说一遍,就抵一百句,好不好?”
凌衣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用了。”
“怎么不用呢?”燕绝抓住对方的手,不让对方写了:“你这样写要写到什么时候?说十句话,一分钟就搞定了。你不想快点学会梦魂术?”
凌衣终于忍无可忍地转向他:“我说不出口,燕绝。我恨死你了。”
“……哦。”
好没意思。
燕绝反倒扭头,下半张脸埋进掌心中。凌衣说话向来认真却轻柔,就是被冠以“杀神”之名,在无数摄像头闪光灯下以月魑部长的身份出席发布会,说话也仍和第一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腼腆少年一样,话少,羞涩,柔软,斟酌,永远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唯独这“恨死”两字,真是格外清晰。咬碎牙关的用力,凛冽,锋锐。
他闭上眼,随手将书扔了过去。
伏案疾笔的凌衣愣了一下,看他一眼,立刻拿起书翻看。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离开桌子,离开燕绝身边——
燕绝下意识抬头,目光跟着对方:“去哪?”
“站一会。”
当然是借口。他只是不想待在燕绝身边而已。
燕绝和凌衣一样清楚这点。
两人拉开距离后就都没再动,凌衣站在阳台上,燕绝仍旧坐在桌前。他盯着凌衣看了良久,凌衣毫无反应。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干脆躺倒在地,随手抓了袋面包吃。
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既没怎么睡觉,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一吃就有些停不下来,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充饥。
快睡着的时候,他又忽然睁开了眼。
坐起身。
阳台上站着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团缩在墙角的影子。
凌衣也睡着了。
燕绝打着哈欠,扶着桌面爬起来,去把人抱到床上,脱了鞋袜,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去。看一眼书,凌衣已经看完将近一半了。
学会入梦了吗?
燕绝唇角微勾,坏心眼地想,那他要做个让凌衣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梦……
*
“我听一班的人说,那小子的衣服总有股味道……”
“理所当然嘛!一层混上来的,说不定是病毒的味道哦~”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吓唬人啊!!”
光影错落的长廊,凌衣脚步一滞,侧目看去。
两男一女嬉笑着经过他身旁。
在这条走廊上,他已经听过了无数风言风语。但这次,还是忍不住转身——
“组长!”
被人叫住了。
他只好回身,看向面前兴冲冲跑过来的简庭:“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大家看你怎么抱个作业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出来看看——我帮你抱!”
“不用……”
话未说完,上半部分的课本已经被对方抱去了。简庭单手抱书,另一只手拿出一块红色东西,手都还没停稳,被凌衣一把按住。
“你疯了?”凌衣捂着那台红色游戏机,小声提醒:“被薛老师看见要打你的。”
“不会让他看见的~”简庭不以为意,一心道:“这个好难!我打了好多次都打不过这boss,燕绝班长萧北雨都打不过。还是你来帮我吧,组长,你最厉害了~”
“我帮你。”凌衣仍旧语气焦灼:“你别让老师看见了。”
“好嘞!爱你哦~”
简庭手指一弹,游戏机就进了袖子,单手在脸边给他比了个爱心,又把剩下的作业本也全抱了,小跑两步,先进了教室。
凌衣紧随其后,进门便听人打趣:“组长!这次怎么这么慢?”
“又被谁拦着塞情书啦?”
“给我们看看吧组长!”
凌衣的脸烧得通红,还好有面具挡着,可惜他演技实在差,声音也十分不自然:“不要开玩笑了,上来领作业。”
“哇塞!是真的!”
“还能有假啊?凌衣被塞情书有什么稀奇?”
“组长!那人男的女的?好不好看?”
“你花痴个毛线啊!全校最好看的不都在我们班上?”
全班闹作一团。正好是大课间,离上课的时间还长,没有人管。而凌衣自己,虽然不喜欢被人打趣调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记事以来大家就都喜欢跟他开玩笑,凌衣再不喜欢,也习惯了。
他看向讲台下方。
大多数人都出去玩了,燕绝没有。一个人坐在一片空座位里,托腮看着窗外。
凌衣走到他身边坐下。
燕绝明明从玻璃上看见他走近,此刻却才受宠若惊地转过来:“凌衣?”
“我想趴一会……坐自己位上的话,待会慕容要进去会吵醒我。”凌衣生涩地说出一个谎言,连带着解开面具、趴在桌上的动作都很生硬:“那个……可以把你的外套借我吗?”
“我的?”
燕绝唇边的微笑凝涩了下,托腮的手放下,耳机毫不掩饰地在他眼前暴露,燕绝浑不在意,手伸向了前座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拿慕容的吧——”
凌衣立即轻轻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我想要你的。”
他身体反应快,比脑子还快。下意识碰到了对方,反应过来,马上缩回手。
“我的?”燕绝仍然在笑,眼底却罕见地滑过一抹为难:“你确定吗?”
“嗯。”凌衣点头。
对方慢慢转身,慢腾腾地拿起自己的衣服,衣服十分“不经意”地掠过鼻尖后,那张明显紧绷的脸才漏出一丝浅笑,将衣服递给他:“给。”
“谢谢。”
“要是有什么气味……直接说就行了。我……”
话头顿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廊上忽然一阵喧嚣燕绝才顿住,凌衣将脸从衣服里抬起,抓着衣服,笑道:“很好闻。肥皂的香气。淡淡的。”
燕绝怔楞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凌衣有些害怕:“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燕绝道:“没关系”,可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凌衣本就很不习惯摘下面具,被人这般盯着,更不好意思。心下一急,趴在桌上,拿燕绝的外套罩住了头。
滞闷黑暗的空间里,心跳如雷隆隆作响。
他难为情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头上的布料似乎在极轻缓地移动。他刚才太匆忙,大概是衣服没盖好,太乱了。燕绝在替他整理……更难为情了。
他有点后悔这么做了。
别人背后说燕绝的闲话,当面制止不就好了……再说,他明明很清楚,燕绝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分明的骨节轻轻戳到了他的脸,隔着冰凉的布料,脸颊上烧起了一大片火。
简直是比第一次拆开情书时还要炽烈的,恼人的火……
凌衣两手攥紧了外套的袖子,那只手和手所投下的阴影已经离开了,他又紧紧闭上眼。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吧……根本没什么……啊……好后悔……
一丝光线射到眼皮上,凌衣惊惶睁眼,衣服被掀开了一小条缝。他呼吸微滞,却见一只小巧的耳机从缝里慢慢推进来半截:“戴着吧?安静一点?”
“谢谢。”
凌衣蚊子哼哼般道了声谢,飞快地收了耳机,又意识到声音太小。对方会不会没听见呢?可是,一只耳机,好像也不值得连说两次谢谢……万一对方两遍都听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他犹疑之际,一片阴影慢慢从头上压下来,燕绝凑近了他,似乎就隔着一层布料,很小声地问他:“你要听歌吗?”
老师来了吗?
凌衣心中一惊,可再一听,四周依旧嘈杂。不知道为什么燕绝要这么小声地说话,虽然不知道,但对方总有理由,于是他也学着对方压低声音:“就这样吧,听你刚才听的歌。”
话音未落,他认真地戴好耳机。
里面传出外语课的声音。
虽然只响了一秒就切成纯音乐了,他还是听见了。
听得很清楚!
这家伙天天逃课,原来在这里偷偷学!!
凌衣想起前两天真心崇拜地向这位“学神”求教怎么学这门外语,心里又是一阵尴尬和后悔。他再也不信燕绝的鬼话了!
他气闷地扭头,看向没有燕绝的另一侧。只是耳中的耳机没有取下,仍流淌着与燕绝耳里同样的音乐。
是一首钢琴曲,优雅且深沉。
眼前透过校服外套所呈现的白昼光景,逐渐变成宁静深邃的夜色。
梦境换了。
“他把你的魂吸跑了?”另一张脸在夜色中泛着光:“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凌衣一怔。这是入梦术所见的第二个梦境,他的感官和梦境中的“凌衣”逐渐有所区别。
他很清晰地以一个第三者视角,在目睹梦境中记忆的重演。然而,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的,尽数被吸引到林折雪身上。
“林哥哥……”
“¥#……”
燕绝撕开眼皮,尖锐酸涩的痛感弥漫,一片漆黑。耳边的呢喃清晰起来:“哥哥……”
微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哥哥?
感官逐渐复苏,他的头脑却像冻住了。腰上的手臂火热滚烫,紧紧缠着他。
小猫君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毛茸茸的耳朵挠着下巴……不,不是小猫君,是凌衣。
是凌衣。
梦到之前的东西了吗?还是做噩梦了?这不是见到他那个梦的反应……梦到什么了?
一瞬间,无数念头狂风过境。燕绝不能动,身体兴奋得微颤,出汗。他小心翼翼,极为轻缓地想测过身,也抱住凌衣,紧接着,耳畔传来更加清晰的呓语——
“林哥哥……”
……减十分。
“林哥……”
-100分。
“林……”
-2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