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很闲。”
谈笑风生之际,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相当突兀地插了进来。两人的笑容稍微收敛,对着洞外翻涌的雾气打招呼——
萧北雨笑容明朗:“晚上好~”
温橙橙笑容甜美:“姐姐好。”
小辰点头行礼:“姬部长。”
伊程然面无表情没啥反应。燕绝无措地站了起来。他也摆出善良少年憨厚热情的笑容,一颗心却飞快地沉了下去。
是姬雪兔……?
不是凌衣吗……?
小闻都来了,凌衣难道不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一道高挑身影破开雾气,缓缓逼近,身后隐约浮现出另一道影子。是姬雪兔和小闻……没有凌衣吗?
一男一女已经确凿无疑地站到了洞口,身后跟着的孩子也鱼贯而入。燕绝仍旧盯着那些缥缈的雾气,再也没有人影浮现。
“提那种人,不嫌晦气?”那道冰冷的声音继续道,说话的女人不仅声音冷,脸色更冷。
然而萧北雨经常面对一张比这更冷百倍的脸,仍是毫不在意地嘻嘻哈哈:“绝哥已经死了,说说也——”
姬雪兔眼底压抑的憎恶骤然失控,近乎凝为杀意:“你喊他什么?”
“他爱怎么喊怎么喊。”伊程然不动声色地挡到萧北雨面前,直直迎上姬雪兔的视线:“你们月魑管这么宽?”
“小闻,你好点了吗?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温橙橙登时开口,转移了注意力。
余闻切抬起眼皮,勉强笑道:“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余哥哥最近累着了,不过没有大碍。”一道熟悉的声音替余闻切解释,紧接着讶然出声:“余竹?你是血蚀的人吗?”
燕绝也故作惊讶:“楚青?!你也……啊,不不不,我不是血蚀的人。是伊部长好心,带我一起来的。”
“好心?”温橙橙嘻嘻笑道:“是好心还是色——”
一道光刃猝然袭来。
温橙橙抬手挡在额前,腕间的玉镯撞上光刃,爆起强风,少女发丝狂舞。几秒后,玉镯的光芒破碎,光刃擦着温橙橙的脸颊滑了出去,打在萧北雨头顶上方一毫米的地方——萧北雨缩头缩得再慢千分之一秒,受伤的就不是石头了。
萧北雨摸了摸头发,惊奇:“哇,好烫。”
温橙橙捂住伤口,一秒落泪:“我的脸……”
伊程然一脸轻蔑:“少装了,你有灵神不用,就是故意的。”
温橙橙并未辩驳,只是捂着脸泪倔强地盯着他,眼底粼粼水光汇成眼尾晶莹的珍珠,落星般滑下脸颊。纵使温橙橙“演”名在外,纵使伊程然心知肚明,他还是浑身发痒,极不自在,逃也似的钻进了洞内,气全撒到那群孩子身上:“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啊!还没找到线索?这么蠢来什么血蚀,滚去魅影吧!”
洞里的孩子很委屈:“伊部长……我们找到线索了。您看,这些碎片应该可以拼成字,马上就要拼好了。”
伊程然仍是不耐烦道:“还不快点!”
洞里安静了一阵,他又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一幅极不情愿又生怕被人看见的模样,大概打算偷瞥一眼温橙橙的情况。然而这一看,就愣住了。
楚青,余闻切,姬雪兔,余竹,小辰,萧北雨,乃至温橙橙,一瞬间都变成了白色的背景板。
世界之中,只有人群围绕的一道身影清晰可见,纤毫毕现。那少女杏眼桃腮,清艳绝伦,腰间悬着一把锐利的长剑,眉目之间却倾尽温柔,有着世界上最温软芳香的笑容——
卿桃。
一见心上人,他从脸红到脖子根。耳朵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只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靠近了卿桃,随即,卿桃看向了他。
他整个人都像烧熟了,却听对方问——
“伊副部长,您为何要伤我家橙橙?”
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迎头浇下。
寒气深入骨髓,他方才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萧北雨的窃笑声和卿桃微皱着眉的神情同时清晰了。
“她……?伤谁?”
可惜脑子还没缓过神。话出了口,他才发现温橙橙柔弱无骨地靠在卿桃怀里,掩面低眉。手掌下发出笑声啜泣的声音……可那双眼睛分明在笑啊!!
她明明就在笑啊!!
伊程然抬手指向对方,还没等他戳穿对方,温橙橙又委屈道:“我没事的……姐姐。伊哥哥肯定只是不小心而已,不要怪他啦。”
卿桃目光灼灼地盯着伊程然:“当真?”
伊程然急得手都快长嘴了,乱指一阵:“她,她,是她,她撒谎啊卿桃!我不是……是因为……她故意……对了,这小孩是你格外关照的吧?我给你带过来了。”
他舌头乱搅一气,总算在看见燕绝后捋顺了。一把将燕绝推上前,想邀个功。
卿桃双眉皱得更紧了。
“多谢你照拂他。不过,下次不要犯这种不小心的错误……好吗?”
她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未再追究,温柔的目光转向了燕绝,比出个大拇指:“很厉害。”
善良心细如她,一缕发丝都能卖出天价,却将贴身使用的桃花伞随手赠予路边素不相识的孩子。燕绝凭这把伞借用她的名声,她也毫不在意,甚至隐隐赞许。
久闻对方“神女下凡”之名,燕绝依旧忍不住暗自赞叹。整座长生塔,恐怕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卿桃更温柔善良,包容大度,表里如一。
正因如此。
伊程然慌张无措:“我不是……是她先说……我……”
他又不敢暴露心思——虽然已经人尽皆知了。但他不敢明说,也就不能解释是因为温橙橙先说他好色,他才攻击温橙橙。急得牙齿打架,满脸通红,结巴了半天,一拳砸向了石壁:“对不起!我不会了!”
卿桃又恢复了温柔笑容:“不会就好。没事的,还好这次是橙橙,不会伤到她太多……不过,伊副部长,您是不是不应该那样教导血蚀的孩子?并不是进不了血蚀就一定能进魅影,您这样说……”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程然刚缓和了一丝的脸色顿时又红到爆炸,只是这次还没解释完,洞内骤起一片尖叫声——
“部长!!!”
“橙橙姐!!!”
尖叫太吵,燕绝捂住小猫的耳朵。身旁几道身影掠过,伊程然第一个进了洞内,卿桃温橙橙姬雪兔紧随其后。
其他人反应速度慢一档,后一步进入洞内。
血光浓郁刺眼,燕绝捂住小猫的眼,将小猫放回口袋,自己眯着眼看向地上血光的来源。
一个法阵平铺在洞穴中央,边缘粗糙,并不平整,似乎是以血为媒在地上勾勒的图形,还冒着腥热的血气。阵眼是另一个小型法阵,中心摆放一个鲜红的骷髅头。围绕骷髅头的十二个角度上延伸出十二个小型嵌阵,其中三个以纹路勾勒出类似酒杯图案,另外九个却是布满獠牙利齿的血盆大嘴。
显然,两种图案代表了开启法阵所需的两种东西。但具体是什么……
“橙橙姐。”
一个长发男孩走到温橙橙身边,给出了答案:“刚刚我们收集所有碎片,拼出了‘脑袋和血’四个字,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啊,好可怕。”温橙橙往卿桃怀里缩了缩,无助道:“血是容易……可脑袋在哪里找呢,姐姐?”
伊程然嘴角一扯,刚要冷嘲热讽地质疑,猛然意识到卿桃在这,到嘴的“呵”声吞了下去,老老实实道:“这四个字就一定是暗示了启阵用的东西吗?说不定是别的意思?”
姬雪兔亦皱眉:“字面意思?提示这么直接?”
萧北雨笑嘻嘻道:“你们也太热情了吧~不应该让小孩子自己去想吗?你说对吧,闻哥?”
“……”
小闻没有接话。
他发呆地盯着地上,唇线绷紧,唇色苍白,昔日明亮纯澈的眼睛如今像蒙着一层霉菌。
燕绝瞥了眼对方盯着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迷雾之中又走来了人影,但只有凌衣的胸口那么高。即便如此燕绝仍旧盯着洞口,直到四个和凌衣毫无关系的孩子满脸疑惑和警惕地走了进来,雾气再也没有涌动。
“是月魑的人诶!”
其中一个女孩惊呼。
燕绝收回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石壁。一股更甚于被叫到名字时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月魑出事了……
是慕容潇死了吗?
他竭尽所能地寻找各种证据验证这个猜想,周遭的声音都如微风掠过。小猫君又钻出来了,拱进他的掌心里缩成小煤球,热度源源不断传进他冰冷的手中。良久,他那冻僵的手终于缓过神来,迟滞地摸了摸小猫脑袋。
“你养的猫好乖啊~”
动作一滞,燕绝抬眸,对上一双极黑的,黑到发烫的瞳仁。
似乎无论年龄多大,萧北雨的脸永远是明朗俊俏的少年,如同毕业季的盛夏蓝天:“怎么会带一只小猫来考试?放在家里不是更安全吗?”
“……我没有家。”
燕绝开口,落寞神情不似作伪。还得感谢萧北雨提到这种话题,他现在刚好懒得说话。
不过……
萧北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
燕绝悄然抬眸,往洞内瞥了一眼。三家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到了洞内,伊程然和姬雪兔的目光若有似无般掠到自己身上。不止是自己……
他又移目看向身后,不知不觉,已经又来了好几个独立的孩子。他们各自的“家长”站在孩子们身后,神情也像孩子一样紧张不安。
脑袋,和血……
燕绝微微勾唇。
这是准备用普通人的脑袋了吗?
一道粉色背影悄然挡在他身前,切断了伊程然等人的目光。
“小镇上多的是脑袋。”伊程然适时转移话题,打了个哈欠:“我下去一趟倒也用不了多久。”
温橙橙疑惑:“还能下去吗?”
姬雪兔答:“不能。”
萧北雨伸手试探想摸摸猫:“不要想得这么恐怖嘛,说不定外面那些鸟的脑袋也可以?”
奇怪,这次小猫竟没有害怕得钻回口袋,反倒伸出两只小猫爪,握住了对方的食指。萧北雨眼底好奇的笑意更甚,捏住猫猫的爪子握了握:“好像不是很怕生嘛~还是说小家伙喜欢我?”
“……好像是,可能是喜欢您吧。”
燕绝挂起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小猫抱回自己胸前,小猫的爪子垂落下来,搭在他的手背上,猫猫仰头看了看燕绝,低头舔舔燕绝的手指。
燕绝有所怀疑……难道那位贵人就是萧北雨?
虽然这个猜想令他心底非常失望,但他这人,大脑一旦运作起来情绪就会自发屏蔽,哪怕是爹妈刚死在面前,注意力也会全部倾斜到大脑思考的问题上,压根不会感受到情绪,更不会因为情绪做出任何反应。他一瞬间就忽略了“凌衣不是那个贵人”的失落,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聚焦于面前的青年。
萧北雨本身却已转过身,跟凑过来的温橙橙说话。温橙橙目露惊奇地看着猫,也朝小猫伸出手:“你好呀小猫妹妹,你好可爱~”
猫猫往后缩了缩,但并未像对其他人一样扭头溜进口袋或者往燕绝怀里拱,与那只手对峙了几秒后,同样伸出猫爪,握住对方的食指和中指。
“呀!”温橙橙激动地捂住嘴:“好可爱!!”
说完就自来熟地上手要捏猫耳,燕绝瞬间将猫抱回怀里:“对不起姐姐,它有点紧张,我怕它抓伤您——而且它是弟弟。”
猫猫委屈地喵了两声:造谣!它才不会抓伤人!
三人一猫友好交流之际,伊程然不知何时出了山洞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九个鸟脑袋。大步流星踏进洞内,大手一挥,九个脑袋落分别向九个嵌阵,但尚未落地便被猛然爆发的红光弹飞。
气浪强横,弹飞的岂止脑袋,周围一圈人都被震到洞壁上。有些面色惨白,有些五官扭曲,有些直接喷出一口鲜血,顺着洞壁滑到地上。
法阵扩大了,最外圈的阵轮离洞壁不过一寸距离,显然,他们已经用掉了唯一一次试错的机会。
“这么小的猫猫一般吃什么呀?”
“它会抓老鼠吗?”
“真的好可爱呜呜……余竹弟弟真的不考虑加入魅影吗?”
“我好像带了逗猫棒来着……”
危急关头,维谷之间,一男一女两个人围着猫不亦乐乎。
从前当学生处处靠上进的同学,如今当“家长”处处靠认真的同事……某种角度来说,两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但燕绝必须有。
是学生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插科打诨开小差。但现在,他们是敌人。
他不想和两人有任何接触,装出小孩子担心恐惧的神色:“不是鸟的脑袋吗?那……难道真的是人的吗?可是我们从哪弄到七个人的脑袋……那玩意可以算一个吗?”
他惊慌失措地指向角落那堆骸骨,眼中充满祈祷和希冀。
小辰双眼一亮:“那堆骨头里有脑袋吗?”
他在问血蚀的同伴,但没有一个人答复。小辰皱眉之际,楚青走向角落。
他翻找一番,捡起一个骷髅头:“有,但只有一个……等等。”
他忽然侧过脸,将耳朵贴近白骨。屏气凝神几秒,眼睛微微瞪大——
“这里面……好像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