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太阳 第49章 “我爱你”

锅炉开始供热，发出一点细微的嗡声，沸腾的水蒸气顺着管道进入暖气片中。

沈成器仔细地检查了整套设备，确定没有哪里漏水后，关上了锅炉房的小门，提着半桶温水走到起居室内。

“关河？”

沈成器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下关河的手，依然冰凉。他皱着眉，捂住关河的手，想用体温让关河暖和一点。

“关老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沈成器隔着一床被子，靠在关河的胸口，听着关河的心跳声。

关河眉眼紧闭，没有回答。

沈成器有些难过，他用额头碰了一下关河的额头，关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活气，连嘴唇都变成了乌青色。

他好像在外面冻坏了，盖再厚的被子都没有用。

沈成器鼻子有些酸，他轻声地问关河：“关老板，你还好吗？”

室内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沈成器先将关河翻了个身，然后脱下关河的上衣，露出关河后腰的枪伤。

低温让伤口呈现出冷凝状态，没有流血，皮下的血管不正常的肿胀凸起，青紫色的血管看起来随时都会破裂。沈成器在擦拭时，都不敢用力气，他怕自己稍不小心，指甲盖剐蹭到一点儿皮肉，里头的血就会流出来。

医疗物资在禁区是珍稀资源，整个禁区只有几台医疗舱，还是几年前被联邦淘汰的版本。沈成器把这个不大的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点伤药，他只能剪了一截干净的衣裳，权当做纱布，把关河的伤口包起来。

“关河，你痛不痛啊？”沈成器包扎完伤口，用手指抚平了关河蹙起来的眉。

屋里开始回暖，沈成器不太懂医疗知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冻伤的情况，他只敢用温热的毛巾替关河擦拭全身，好促进血液循环，尽快恢复体温。

替关河擦身的时候，沈成器不可避免地看到关河身上一道道的伤疤，新旧不一，有好几道都差点致命，其中横亘腰腹的那一道是沈成器见过的——那一晚的下江区落着淅淅沥沥的雨，商业区的霓虹灯颜色有些俗，照在关河脸上，却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关老板，以后你能不能少受一点伤呢？”

沈成器替关河换上干净的衣服，又重新抱了床厚被子盖到了关河身上。他坐在床下面的地板上，仰头看着关河：“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

“煤烧起来以后，屋里暖和好多，真神奇啊，那种黑黢黢的石头竟然可以燃烧。”

“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有点奇怪，我不喜欢他，但他救了你，我还是很感谢他。”

“怎么好多人喜欢你啊。”

沈成器埋怨地撅了嘴巴，他伸出一只手，偷偷地钻进被子里，握住了关河有些凉的手掌。

“我一定是最喜欢你的那个人。”

“你不喜欢鸢尾花的煤矿石，那我送你玫瑰，你会收吗？”

沈成器靠在床沿，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有一点钱，可以在下江区买一块地，专门给你种玫瑰。”

“你是不是很讨厌Sūrya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前几天在五月鸢尾号上破坏了一个Sūrya在禁区的服务器。当然啦，我做了一点伪装，装作是沈识洲上校他们军方的手笔。”

“你知道沈识洲喜欢季知秋吗？”

“你肯定不知道。”沈成器隔着被子，搂住了关河的腰，“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爱你。”

沈成器将头埋在关河的怀里：“但我只敢在这种时候偷偷地说，要是在你清醒的时候对你说这样的话，你肯定会把我赶走。”

“你送我的花，还装在玻璃瓶里，我把它做成了永生花。你告诉我，信仰崩塌的话只需要再重建一个更坚固的信仰，你让我信仰自己——但我的信仰是你。”

沈成器弯着嘴角，他想露出个笑，但瘪了瘪嘴巴，只觉得眼睛很酸，有点想哭：“怎么会有关老板这么好的人啊？当我把纸月亮挂在了你的身上，你就成了我的信仰。你快点醒过来吧，我们还要重启五月鸢尾号，走出新太阳联邦，去地外寻找真正的太阳呢。”

“我知道你坚信十三年前的五月鸢尾案另有蹊跷，对你而言，寻找五月鸢尾案的真相是唯一的使命。所以我从来不奢求你爱我，关老板不需要爱人，爱会让人变得怯懦。”

“关老板只需要继续向前走就好，我会永远在你身后陪着你。”

这是沈成器做过最漫长的独白。

他这样一个有些木讷和笨拙的男孩，却不敢在这时候停下来。这里太安静了，如果连他都不说话，他该怎样确认他和关河的存在呢？

沈成器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他抱着关河，蜷缩在单人床的角落里，嘴巴都说干了，偏生还能流眼泪。

他不想哭的，可是压抑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眼泪掉了下来，从沈成器的下巴落到了关河的颈侧。

过了很久，沈成器察觉到关河的体温有些异常，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摸了摸关河的额头。

烫得吓人。

沈成器惊慌地掀开关河的衣服，检查关河的伤口——他弄巧成拙了。因为升高的温度，关河的伤口开始发炎化脓，并因为炎症引起了高烧。

再这样下去，关河会死的。

这个恐怕的念头占据了沈成器的脑海。

关河怎么能死呢？

沈成器怎么能让关河死呢？

关河需要医疗舱，离这里最近的医疗舱在五月鸢尾号上——如果沈成器能恢复五月鸢尾号的智能系统，就能救活关河。

沈成器从床上爬了起来，他飞快地把起居室里所有的厚衣服都翻了出来，又利用人造皮革，简单地制造了几个热水袋。

“关河，我要冒险一次了。”

沈成器扑灭了锅炉房里正在燃烧的煤炭。

他眼睛通红，却没有再哭：“关河先生，我相信我能救活你。”

“你也信我，对吧。”

沈成器站在床边，他弯下腰将热水袋塞到关河的怀里，又用厚衣服和棉被把关河裹了起来。

关河双眼紧闭，嘴唇因为干燥有些起皮。

“关河先生，我偷偷地亲你一下，你不要生气。”

沈成器靠近关河，低头覆上关河的嘴唇。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很近，唇瓣相依，他用舌尖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关河的下唇。

亲吻是多么柔软而亲密的行为。

沈成器觉得他在亲吻一枝玫瑰，又或者是触碰到了月光。

如果月光能够具象化，应该就是这样美好而温柔的。

“谢谢。”

沈成器抬起头，将关河从床上扶起来，背到了身后。

他刚刚从爱人那里偷来了一个吻，现在充满了力量。关河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热水袋放在关河的怀里，也温暖了沈成器的后背。

沈成器每一步都缓慢而坚定，他爬上了楼梯，走到了门口，安全锁扫描虹膜，滴的一声，大门被打开。

暴风雪扑面而来。

五月鸢尾号靠近红河，水汽凝成的小冰晶带着一点殷红，冰雪凛冽，落到沈成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体温融化冰晶，带着腐蚀性的小水珠让沈成器感到一阵刺痛。

低温让他呼吸困难，每一脚踩下去，都能要他半条命。

从这间地下暗室走到五月鸢尾号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沈成器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他的头发、眼睛和嘴巴上都糊满了红色的冰雪，沈成器只能不停地哈气，以保证自己不要被风雪吞没。环境太恶劣了，五月鸢尾号的栏杆和甲板都结了一层冰，沈成器踩在台阶上，一脚打滑，膝盖着地，往前扑了下去。

他已经在低温下有些意识不清，但在摔倒的刹那，沈成器的第一反应是搂紧了背后的关河。

沈成器是脸着地摔的，他的鼻梁磕得很了，温热的血从鼻腔内流了出来，他没在意，那血很快就被冻住了。

“关……河先生，我们就快到了。”

沈成器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但关河的重量和卷裹的着冰晶碎石的风雪都压着他，他像一竿竹子，每站起来一点儿，又被更大的风吹倒。

“我们就要到了……”

沈成器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或许他说了出来，但低温让他的耳朵暂时失效了，他自己完全听不见。

最后沈成器是爬着翻过了那一级一级的台阶。

他单手搂着关河，另一只手则抓着栏杆艰难地往上挪。手指红肿出血，冰面甚至粘掉了他半层皮，到这时候，沈成器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官，他麻木到都感受不出痛苦。

唯一的念头就是救活关河。

沈成器终于爬到了主控室——他撞开了门，和关河一起摔倒在地。

沈成器缓了一会儿，就爬了起来。因为寒冷，他的动作僵硬，只能一点点地替关河裹住被子。哪怕这样一点的御寒手段，在太阳风的严寒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沈成器必须这样做了，才会安心。

裹好关河，沈成器才走向主控台，启动了留在这里的Lion7.0，人工智能主脑Gia看到沈成器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用温和的女声问沈成器：“沈先生，您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沈成器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他踉跄着坐到了关河身边，也钻到了被子里，紧紧地从关河身后搂着他。

“……连接五月鸢尾号系统，再次进行解码和入侵，优先恢复医疗系统和恒温系统。”

Gia的虚拟形象按照沈成器的指令侵入五月鸢尾号的AI系统：“沈先生，需要秘钥。”

沈成器抱着关河，关河过高的体温是他的唯一的支撑：“先尝试边缘入侵，把代码导出来给我，我来……重新编写。”

“好的。”Gia将一整面墙的特殊代码输出，“沈先生，您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低温让您的身体多处受损。”

“是的，但我的大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沈成器空出一只手，飞快地按照他在笔记本里的设想，一个个实践，“唯一能帮助我的，就是五月鸢尾号。Gia，你的速度最好再快一点。”

整个主控室被庞大的数据识海淹没，沈成器靠着关河，用肿胀出血的手指对它们分类、编辑和再处理。

“您真是个天才。”Gia发出一声感慨，“我感知到五月鸢尾号AI的触觉神经元了。利用两次梯度下降找到领域最小值，避开主防御系统，套出参数，再模仿本体神经元活动，让主AI以为我是原本系统的一部分，成功地误导主AI吞噬我。当我成为主AI的一部分时，您也可以获得想要的权限。”

AI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天才做出了一百种多种假设，失败了几十次，才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沈成器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Gia，我不需要你去侵入核心系统，先把医疗、恒温和防御系统打开。”

沈成器并不能保证两个AI融合后会有什么用的结果，他们或许会相互吞噬，也可能并存，Lion7.0是高级主脑，但五月鸢尾号的智能系统也非常卓越，沈成器担心Gia会是被消灭的那一个，但只要Gia能暂时打开医疗系统，对沈成器来说就足够了。

“别担心，沈先生，五月鸢尾号非常友好和温和。”Gia说，“她醒了，你看——”

沈成器抬头，主控室忽然爆发一阵纯白色的亮光。

太阳风还在激烈地侵蚀着禁区，漫天红雪洋洋洒洒，废墟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活动，变得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那艘沉寂了许多年的希望之舰，发出了一阵璀璨耀眼的光。

那是非常激烈的能量脉冲，让禁区岌岌可危的能量罩摇摇欲坠，暴风雪都被迫避开，以五月鸢尾号为中心，形成了一片绝对真空的净土。

沈成器揉了揉他干涩的眼睛，白光在十分钟后消失，主控室里又出现了一个虚拟的AI形象。

“五月鸢尾号主人工智能Iris为您服务。”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虚拟人像向沈成器提裙问好：“我想您现在一定很需要一个医疗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