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洲际酒店的大楼被灯光烘托得璀璨华丽,柯予的身影没入在一小片阴影里,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仍能清晰地看清他。
他蹙着眉望向车辆过来的方向,仔细看每一辆经过的车,在其中找寻我的身影。
江未明的车在他跟前停下,柯予张望的目光霎时锁定,在我打开车门时迅速跨步上前,见到我的第一句便十足惊讶:“你喝酒了?”
喝的酒虽然吐干净了,但沾染上的酒气风吹也吹不散,我的双脚虚浮,脚下的地有如一片棉花田,绵软的让我找不到支点,我勉强支撑住自己站定,柯予扶住我追问:“你去哪喝酒了?和谁喝的?”
这人管得也太多了,我去哪还得向他报备吗?我懒得理他。
身后的车窗落下,江未明在后座露出头又伸出手,朝柯予笑嘻嘻道:“人安全送到,那我就先撤了。”
我甩了甩手示意你快走,不送。
柯予沉着眸子注视车离开,在脑中搜索了下刚才露脸的面孔,在记起这人是谁的一刻愈加紧张起来:“你怎么跟这个变态在一起?你认识他?”
“变态”两个字我一听就烦,气不打一处来地甩开他的手臂就吼道:“变态什么变态!你才是变态!”
喝了酒我的脾气更差了,刚好可以耍个酒疯,我手握成拳,两只手轮流狠狠砸向柯予,不顾形象风度地大骂:“你个笨蛋!白痴!乡巴佬!你懂什么!闭嘴吧你!”
就是这个傻子让我心烦意乱这么多天,一口气梗在心口,今天我必须把这口气出了!我才不管是站在棉花地里还是悬崖边上,哪怕我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也还是使出全部力气,疯狂殴打柯予。
柯予莫名其妙挨我一顿胖揍,不仅不能还手,还得时刻顾及我不要摔倒,场面一度失控,引得过往的车辆停下,酒店的安保人员也朝这边跑来。
不能再让我这么胡闹下去,柯予只是让着我,制服我对于在拳台上讨过生活的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柯林锐!”柯予喊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胳膊一拧,就把我两条手臂牢牢捉住了,接着顺势将我身体转过去,下一秒我就趴在了他背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人懵着,再加上动手后的脑袋充血,喝了酒的脑子不够用,一下忘了自己刚在干嘛,怕掉下去的本能让我收紧手臂圈住了柯予的脖子。
柯予的手固定住我的双腿,背着我就这么往酒店走去。
我的酒疯好像撒够了,胸口的那股闷气也随着毫无章法的拳头消了,打人也挺耗体力的,我懒懒地将头搁在柯予肩膀上,感觉舒服而安定。
“我不想回房间,我想去海边看星星。”我朝海的那一头指了指。
柯予的肩膀已宽阔到能让我依靠,我想在他背上呆久一点,甚至想在他的肩膀上住下,我恍恍惚惚地异想天开。
柯予望了眼我指的海边,脚步调转方向,背着我向那片海走去。
海风太过温柔,把我吹得更醉了,我的心也跟着海水飘飘荡荡,深蓝静谧的天空中,星星点点织成网,将熟睡的大地包裹。
我的手也是网就好了,我有意地收紧手臂,将柯予牢牢网住,这是出于我潜意识的动作,而我混沌的大脑无法去追究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的手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柯予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我碰到了柯予前胸子弹的伤痕,不明显,但足够清晰。
我将手心覆在子弹穿进他心口的位置,轻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柯予摇头,背着我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好像对疼痛有种钝感,从前我认为他这是迟钝愚笨,现在却会从心底涌起细密的心疼。
那是为了保护我留下的印记,是我给他的烙印,有了这个他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所以,柯予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很难再有另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心里。
我还如此年轻,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都不曾体会,为什么要自寻烦恼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呢,我是不是同性恋,喜不喜欢柯予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宇宙浩瀚,时光漫漫,我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忽然就释怀了。
“你不许离开我。”
我对柯予说。
带着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不能反抗。
柯予背着我原地伫立,凝望着深沉的大海,缓缓点头。
那就这样说好了。
剩下的日子一晃而过,再漫长的假期也有结束的一天,往后的我们再没有如这个暑假一般悠闲自在的日子。
放下那些纠结与疑虑之后,我和柯予又恢复了先前的相处模式。
经过多年发展,海州岛建立起了一套优质完备的教育体系,岛上有国内一流的大学。
我和柯予的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课业并不算繁重,但除了综合课、专业课、各种讲座之外,我还有职业规划课程。
这点与普通的大学生不大一样,许多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在大学期间会有专门的职业规划师,根据家族企业性质以及个人选择,为其量身定做专业的课程,在这时起就着重培养继承者应具备的各项能力,为将来继承家业打下基础。
此项课程的老师不但有专家,也有柯氏集团的高层或专业人员,既包括理论知识,也涵盖工作实践。
柯予作为我的副手,我将来事业的得力助手,也参与了其中部分课程,但不是全部,有很多是我这个决策者要掌握的,而他不需要,但爷爷对他也很重视,也给他安排了有针对性的学习和训练。
这就是我们俩注定的人生,我是柯氏集团将来的掌控者,柯予注定只能是个助手,但他能有机会接触这些也是柯家给予的,是柯家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应该要心怀感激。
除此之外,我的主要休闲便是雕塑社团。
海州大学以商科与艺术学科闻名,爷爷对我其实并不苛刻,他允许我有一些爱好,我从小喜欢做些手工小玩意,在选择社团时便选了雕塑,爷爷为此特意从国外聘请了雕塑领域的大师每周来学校授课。
有时我会一下午泡在雕塑室里跟泥巴打交道,这点很矛盾,我并不喜欢泥巴,觉得脏,可我又喜欢把这些泥巴变成富有美感的作品,而大师的点拨让我的技艺有了很大提高,也更加让我体会到雕塑的乐趣。
午后的雕塑室里阳光满溢,光线照射到泥巴塑成的形体上,为其增添了色彩,我仔细注视着眼前的半成品,思考着要怎么将它雕刻得更完美。
能让我这般安心专注,当然是柯予也在,只可惜他没有丝毫艺术天分,我带他去看画展或者艺术展,再珍贵独特的珍品在他眼里也没什么特别。
他来雕塑室通常是睡觉的。每次都坐在最靠近窗边的位置,那里阳光最好,风会把他稍微留长了一点的头发吹起,不睡觉的时候还能抬头看窗外的操场,那里有人在打篮球。
柯予不知道的是,他睡着时,我悄悄看了他许久,将他睡熟的样子用笔画在了画本上,精细到每根头发丝上的光晕都画了出来,我将这些画藏在了卧室里。
今天不知是吹的哪阵风,柯予一下午没睡,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干什么,起初我完全没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往他那瞟上一眼,就见他手上一直在动。
接下来我压根没法专心在自己的事情上,草草结束创作,将粘在手上的泥巴冲洗干净了,柯予也没抬起头。
我故意放轻动作走过去,到他身后突然出声。
柯予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我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一块磨刀石。
那刀被磨得很锋利,见到这两样东西我立刻就紧张了,忙抓住柯予的手查看他的手指,问他:“手有没有划到?!”
柯予向我摊开手掌,没看到血迹和裂口我才放下心,还好他反应快,我不解地问:“你磨这干嘛?”
柯予拿起那把他磨了一下午的刻刀,对我晃了晃,笑着说:“这个送你。”
柯予很少笑,这个刹那刚好有束光落在他脸上,让这个笑容无比生动,我的心悄然动了下。
柯予对我说起给我送刀的缘由,“我把你的那把小刀掉海里了,你那种很精细,我找不到哪里有卖,我先送一把自己做的给你,以后看到那种了再送你。”
我的思绪一下回到那搜渔船上,回到那个逃跑计划里,回到我掉进海中,柯予扔掉那把刀,冲进水里救我的场景。
我接过柯予手里的刀,刀刃被磨得十分锋利,但毕竟是手工的,表面仍显粗糙,似乎还带有柯予的体温,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小心点,别伤到手。”柯予提醒我,递给我的时候,刀头对的那面向着自己,动作很小心。
我将刀拿着看了又看,这东西不值钱,也没多特别,却禁不住心生欢喜。
这是柯予送给我的礼物。
他亲手做的礼物。
我会好好珍惜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