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过时的恐怖单元剧,祁遇看得目不转睛。李行之枕着他的膝盖浅眠,时而还哼哼唧唧地嘟囔些不找边际的梦话。
故事主角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对身边人和蔼可亲,过着从家到菜场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买菜、烧菜、吃饭,再和妻子道晚安睡觉。
床头的花朵枯萎了,又很快被替换成新的。他们是几十年的夫妇,举案齐眉、恩爱无比。妻子总是很挑剔,就连装饰的花儿都要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那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个多管闲事的邻居,总是抱怨他家有异味。“咚咚咚”——不用猜,肯定又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叮咚——”现实里的门铃也在同一时间响起。李行之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真是棘手,居然还带了警察过来。老头透过猫眼往外看,默默收起了提前准备好的刀片。“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处理好。”他朝着熟睡的爱人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我上去开门就行。”李行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地下室,顺手将尖头冰锥揣进了兜里。外面的闲杂人等有点多,好麻烦。
剧里的主人公面不改色地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哎呀,天太热,买的肉放坏了。如果不放心的话,警察同志们可以进来搜啊。”
“艺术家需要灵感,我买点鸡鸭鱼肉做绘画素材难道违法吗?”李行之满脸无辜,“不相信的话,你们自己来看就好了。”
门悄然合拢,警察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邻居口中的“尸体”。确如那位老头所说,厨房的窗台上堆叠着几块高度**的猪肉。他声称自己患有早期阿兹海默症,常常忘记生活琐事。
“我曾经遭遇过一场车祸,脑神经受损,很多事情都记不住。”青年眉头紧蹙,神色痛苦,“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记了……下次我会及时把它们扔掉的。”墙角的麻袋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腐肉,在炎炎烈日的熏烤下散发出冲鼻恶臭。
“你和你的妻子感情很好?她人呢?”警方的问题直击要害。老头笑了笑,眼神无限温柔:“她生病了,不能见光。”
现实仿佛与影视剧同步。
“画上的是谁?”
“我哥哥。”李行之自豪地向他们介绍着满屋的作品,水彩的、素描的、油画的,它们绘制的主角通通只有一个。
“他人呢?”
“他体弱多病,常住医院。”他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医生说,大概就这几个月的事了,要是有特效药兴许还能再延长一段时间。”
…………
一墙之隔的暗室,镜头自下而上地抬起,与老头夜夜相伴入眠的妻子竟是具高度**的尸体。枕巾和床单已经被黄绿色的尸水脓液浸透,她的身体成了蚊蝇幼虫的温床。凸起的眼珠蒙着黄白的阴翳,正在微微颤动,像卖场里死去多时的鱼类,散发着古怪不详的气息。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嗤嗬嗤”的怪响——很显然,她饿了,需要进食。
老头应付完了那群人,便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和妻子说着话,无外乎是家长里短的寻常话题,比如当天菜价的涨跌、谁家的孩子结婚了等等。
他任由饥饿的妻子在他的肩膀上撕咬,神情痴迷而沉醉,一如他与她热恋时的模样。
没多久,烦人的邻居失踪了。
…………
祁遇想,大抵是被主人公杀掉了。毕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不被打扰。
李行之很快就带着药回来了。
他在对方的注视中喝光了杯中的无色液体,胸口针扎似的疼痛有所缓解,但依旧咳喘得厉害。暗红黏稠的血顺着唇角淌下,又被纸张轻柔地抹去。
“疼吗?”冰凉的指尖在黑色缝线处游走,祁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他捉住那只肆意妄为的手,却不料对方做出了更过分的举动。
皮肤上传来了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李行之猫儿似地伏在他胸前,像对待艺术品一样,轻吻他那道贯穿胸腹的丑陋疤痕。
“别这样,我…不好看。”他单手搂着对方的腰,羞赦地合上了眼睛。视觉消失后,触觉就变得格外敏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李行之唇瓣的温度,比火苗更炽热,近乎要将他整个人烧着。
“别闹。”他反身钳住了对方的双手,零星的火种连点成片,彻底点燃了炸弹的引线。
仿生人银色的金属脊骨如同绵延起伏的山峦,承接一场从天而降的淋漓暴雨。夏天的梅雨总是这样,忽而温柔,忽而暴虐,总叫人捉摸不透。
潮湿、黏稠、憋闷。
祁遇记忆里的夏天总蒙着挥之不去的水汽,他并不喜欢这样湿哒哒、黏糊糊的季节,既不干脆,也不爽利。可李行之那时穿着校服朝他疾跑过来的样子却是鲜活的,是灰暗中不容忽略的亮色。
在逐渐腐烂死亡的夏日里,他拥抱到了整个世界。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剧中的那位妻子一样发烂变臭,变为一堆无意识的肉块。
多偷来的这点时光已经让他很满足了,没有悲伤,亦没有遗憾。
…………
滚烫的、湿热的,一滴泪水在他手背上无声破碎。
“我弄疼你了吗?”祁遇把怀里的人儿翻了个面,改为虚虚环抱着对方的姿势。
“那天你突然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我一直找,一直找,以为你不要我、讨厌我了。我没有故意想把你关起来,只是太害怕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不会再离开了,永远不会。”那泪水和呜咽声仿佛是极具腐蚀性的化学制品,祁遇的心脏都要被烧出一个洞来。
“以灵魂起誓?”
“以灵魂起誓。”他用濡湿冰凉的额头碰碰李行之的眉心,“神明见证。”
“好啊。”琥珀色的眼睛酿出了蜜意,浓郁得近乎要化为实质。他搭在祁遇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对方耳畔,“谨记你的诺言。”
“死亡无法将我们分离,美丽也好,丑陋也罢,我对你的爱始终如一。”——剧情来到了结尾,主人公的回忆片段式地呈现在观众眼前,“为了达成目的,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求你别把我丢在没有你的地狱。”
“我爱你。”李行之的话语和主人公的台词近乎同时响起。
…………
玫瑰帝国。
“蕾娅小姐,我早就说过,父王不是良配,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呢?”公主捧着老妇丑陋的面孔,言语间充满惋惜之意。
“不…不,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是因为你!”蕾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发带在丽姬的颈间勒出深深的红痕。
“咳咳……你和先王后越来越像了。”继母的伪装假面被打落在地,李行之用小指勾住了她腰间悬挂的铜镜。呼吸道受阻,他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但已足够让对方听清楚:“你自己看吧。”
手持镜中的蕾娅棕发碧眼,除了个别细枝末节的差异,她和那个病故的女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啊啊啊啊!不可能,我的脸!”
她无暇顾及窒息的公主,惊慌失措地捂着脸跑了出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魔镜?”丽姬眼眸弯弯,像是发现了某种新奇的玩具,“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价值吧。”
…………
奇克看着镜子另一端鬓发散乱的继后,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欲速则不达,后面处置公主的机会还多着。帝国最尊贵、最美丽的女性非您莫属,万年不化的雪山也将因您而哗然,更别提区区一位国王的爱了。”
“我的脸……”棕发女子跌坐在地,神色惊惶,“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随着女子抬起头,醒目的勒痕也映入奇克眼中。对方的上下两半张脸呈现出诡异割裂的表情,明明眼睛在哭,嘴角却在笑。
“呜呜呜。”丽姬声情并茂地捧读道,“魔镜大人帮帮我,我好害怕。”
奇克暗骂一声,尝试切断联系,却发现镜魔毫无反应。世人皆惊叹玫瑰帝国的公主如何如何美丽,但当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面孔陡然贴近的瞬间,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们的[王]是谁呀?”纤细的手穿过镜面抓住了她,“姐姐,告诉我好不好?”少女看似温软无害,力气却奇大无比。她的腕骨差点被捏碎。
白底红纹的蝴蝶悬停在那位殿下的发梢,羽翅上的图案就像一只只暗中窥伺的眼睛。奇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用锐器疯狂劈砍对方的手,然而不光没有摆脱桎梏,五根指爪还深深插进了她的皮肉。
“快回答我。”
“回答我!”凄厉的尖叫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第一次对某个玩家产生了恐惧情绪。身体动弹不得,唇舌像被浆糊堵住,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啪咔。”一声轻响后,镜子四分五裂。奇克恍然惊醒,已不觉出了满头冷汗。
“你刚刚好像被里面的东西魇住了,我和尤路古叫你不应,事急从权,只好把镜子摔了。”祁遇的声音响起,“你还好吗?”
“没事。玫瑰帝国的公主当真邪门,目前最好避免和他们正面对上。”她心有余悸地捂着幻痛的手臂,但凡他们再晚几分钟发现,她可能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
白雪之都攻破梅莉尔,桫椤城邦占领三叶城,风谷国对东部仅剩的观海郡蠢蠢欲动。波络国与玫瑰帝国明里暗里地较劲,意图争夺有“铜墙堡垒”之称的亚里克。
局势瞬息万变,下一场战役又会在何处爆发?
战争之神扔出一颗纷争的金苹果,便有数不尽的人和鬼怪挤破了头抢夺。这样的沙盘游戏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最后的赢家,祂莫名感到有些疲倦。
[不妨由我来给您的游戏添点乐子?]
红马扭头循声源处看去,那是一个扎着银色低马尾的青年,头发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肩上。祂终于回想起来,对方名叫“茧”,是游戏平台的搭建者和主理人。
“难得见你以人形态出现。”
[一时兴起罢了。]
“有什么创意想法,展开说说。”战争之神并没有计较他的搪塞敷衍,反倒对他口中的“乐子”深感兴趣。
…………
白雪之都。
“什么!桫椤城邦那只不知好歹的大肥猪居然要求娶您?”
“简直是昏了头,他们多大的脸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臣民们叽叽喳喳闹开了锅,纷纷替女王打抱不平。安琪没有理睬他们,只扭头看向狂炫肥宅快乐水的该隐:“老师,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咳咳咳……”吸血鬼差点没被饮料呛死,“这还用我教?给他点颜色看看。”
“喂,你这小屁孩怎么笑得那么肉麻,你不会是想让我上前线吧?我这老胳膊老腿,弄不好嘎嘣一下就死了,告你虐待千岁老人!”
“放心,我有更好的主意。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以后我们都不会缺食物了。”朔风卷起安琪的长发,雪片在她的掌心凝成冰花。
她希望游戏永不结束,这样姐姐和老师就会一直存在着。在玩家的眼里,她是杀人不眨眼的鬼怪boss。然而,在安吉尔和该隐的眼中,她是可爱的妹妹,是值得骄傲的学生。
…………
几年前,波络国与雪国女王达成了一桩秘密协定。
“白雪之都可以和波络国建立盟约。我给你们兵力援助,让你们成为最后的获胜者。但相应地,你们要帮我拖住其他对手,阻止他们任何一方迅速取胜。当然,也有第二个交易选项——与我分享战争之神的所有权。”
“盟约成立,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子的脸上写满困惑,“波络国相比其他国家而言并不具备优势,为什么选择我们?”
“大国不甘屈居于人,多数小国的主君碌碌无为。波络国虽土地贫瘠,但胜在君臣上下同心,有驱虎吞狼、逐鹿天下的野望,可为我所用。”还有一点安琪并未诉诸于口,她总觉得这位扮演王子的玩家好像在哪里见过。
…………
“女王陛下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极北的风雪吹进了波络王宫,时隔数年,祁遇与这位盟友再次重逢。
“桫椤城邦国君想要求娶我的事,你听说了吧?”安琪摘下兜帽,道出了此次的来意:“我有个不情之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