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婷之追出门时,院前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沈昭一众人马撤得干干净净。
只有几位路人还杵在远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是刚吃完一包瓜子,在等着下一场戏。
“看什么看?”顾婷之冷声一吼,众人作鸟兽散。
“系统提示!您的新人设已在逐步建立:痴情于太子沈昭的恋爱脑!请再接再厉打造新人设,再进行翻车!”
这都哪跟哪啊?谁给我设的人设啊?
顾婷之环视了一圈顾府门口宽敞的大街,零零散散的路人装作若无其事路过,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自己。
找谁说理都没用了。
回到房间,门一关。
她深吸一口气,坐到榻上,定了好一会儿神,才终于把目光移到鹤影身上。
“怎么今天直接进房间了,男女有别啊。”
鹤影微一拱手,低声答:“属下并非故意搅扰主人的私事,只是您之前吩咐属下盯着魏家的动静。属下近日发现,魏家门客已三次进入宋府,且逗留良久。”
他话音未落,顾婷之就“啪”地一下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提醒我不能晚一点?偏偏在这种时刻出现?”
鹤影不言语,只神情一凛,沉声道:“属下该死。”
“那也不至于。”顾婷之咬牙道,走过去围着他转了一圈,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昭和自己本来关系挺好的,有太子这个角色撑腰,路都能好走些。现在他不爽了,会不会连带着以后她的好日子都少了?
“属下打扰了主人的大事。”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再找他做也行。”
鹤影沉默。
顾婷之叹口气,像皮球被扎了一针,多说多错啊。
面前人依旧垂首而立。
顾婷之收敛神色:“你刚才说魏家的人频繁出入宋府?”
“是。三日之内三次,每次都在夜后,动静虽小,但被属下发现。”
“辛苦你了,鹤影。”她扯过一件外衣披上,唇角绷住,“我明日就去宋府看看。”
“属下怕主人有危险,可否让属下一起陪同?”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画安她们对我很好的。”顾婷之柔下声来,看着鹤影。
“那属下在暗处护着,主人还是要注意自身安危。”
她正欲回答,门外却忽有仆从急匆匆奔来,口中高呼:“顾三小姐,国主有旨,请顾小姐即刻入宫觐见!”
顾婷之脚步一顿,微微皱眉。
“我?”
“是。”
她第一反应:不会是沈昭去告状了吧?说什么顾家三小姐不顾礼义廉耻,邀请他加入骄奢淫逸的“一起玩”活动,实在有损央照国国风云云,叫国主给她抓起来?
她沉思片刻,又自我否定,应该不至于,这种事谁说出来谁尴尬,沈昭好歹也是个要脸的。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沈昭应该还没回到他的皇宫老家。
思前想后想不出个原因,还是先收拾收拾去皇宫吧。上次入宫的记忆并不美妙,她被当成案板上的鱼肉,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希望这回能有些不一样。
自从有了鹤影和流云阁,顾婷之对央照的国事也悉数尽知。
央昭国如今的国主,即是沈昭之父,当今陛下沈元玄。
此人年岁不算太长,登基不过八载,便已将央昭从先王留下的一堆乱摊子里整理出一派太平景象。可称一代明君。
只是这位陛下极其神秘,朝中大臣常常半年难得一睹天颜。他自号“修道有成”,尤爱在灵气充盈的山川水泽之间闭关修身,几乎不问朝政。
若不是每每有大事临朝,他总能一锤定音、决断如山,恐怕朝野早就炸了锅。
而在这位陛下有限的出场记录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对太子沈昭的偏爱。
央昭原有五位皇子,各个都是学术精伦,文武双全的人才。尤其大皇子沈言尽,乃当今皇后亲生,容貌俊朗、才名远播,朝中几乎九成大臣都以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谁知圣上一纸诏令,毫无预兆地立了沈昭为太子,民间一片哗然。
沈昭的母亲是谁,宫里没人敢明说。传得最多的版本是个小宫女,甚至连封号都未曾赐下便香消玉殒。
因而沈昭虽生于帝王家,自幼在冷宫长大,受尽折磨。除了名字里那个“昭”字暗藏期望外,几乎没沾过半点天潢贵气。
不知是陛下哪日心血来潮,记起了自己在冷宫还有个儿子,或是还有什么更深不可测的缘由。总之他将沈昭带入天启殿,亲手授予了太子印玺。
从那一刻起,这位不爱露面的国主,便用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护着沈昭的太子之位。
有人说,是因为沈昭长得像陛下年轻时。
也有人说,是陛下看中了他心性中的一股狠劲儿,冷静、果断、不流俗,是做帝王的好材料。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那太子之位终归是沈昭的。
哪怕皇后震怒,太后恨得咬牙,众臣纷纷递折子反对,都没能撼动圣意。
“朕意已决,立沈昭为太子”短短十字,铁板钉钉。
只可惜沈昭登上太子位后,除了“喜怒无常、纨绔暴戾”外,并没有给自己增添什么美名。
可陛下就是喜欢沈昭,容着他行事张扬。
也曾有好事者殿前提议,替沈昭纳一名太子妃。有了家室,太子殿下定能逐渐成熟。
然而陛下却说:“昭儿的心性,还不适合成家。”
这么想来,如今沈元玄忽然召见她,一个与沈昭近来八卦传得沸沸扬扬的女子。
……
顾婷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一路坐在马车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衣角,脑海里已上演了十几个版本的“顾家三小姐被押入天牢”的场景。
天启殿位于皇城中轴线最深处,重檐庑殿、金瓦红墙,正午阳光洒下,连地砖都泛着一层温润的光辉。
层层宫墙似重山叠影,一殿胜一殿,直到天启大殿赫然在目,屋檐上的脊兽列阵如兵,恢弘肃穆。
顾婷之站在天启殿前,望着那丈余高的丹陛台阶,呼了口气,抬步走上去。
殿内香烟袅袅,殿心处设九龙宝座,其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央照国主,沈元玄。
他身穿浅金龙纹宽袍,发髻束冠,与传言中那种仙风道骨形象略有不同。
若非顾婷之曾无数次悄悄把沈昭的脸端详个遍,倒真不容易发现父子间的几分神似。
沈昭毕竟是沈昭,他那副张扬又内敛、冷厉中透着戏谑的气质,把他的容颜生生雕刻得更加精致凌厉,仿若清风拂剑,既潇洒又逼人。
而沈元玄的面容虽同样清俊,但更多的是帝王的沉稳与宽厚,像一块历经岁月磨洗的白玉,温润内敛,眼神少了几分锋芒。
顾婷之偷偷在心里打了个分,沈昭胜出。
此刻的沈元玄神情闲适,隐隐带着一丝与帝王身份不甚相衬的慵懒看向众人,这点确实和沈昭挺像。
顾婷之眼尖地瞧见宋惠安老先生、宋画安等宋氏一家四人皆已在列,衣冠整齐,神色恭敬。
宋画安看到她来,开心地咧嘴冲她笑了笑。
她快步上前行礼,姿态得体:“臣女顾婷之,参见圣上。”
沈元玄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顾家的三小姐果然倾国倾城,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没有烦到你吧?”
顾婷之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心道:陛下您这是什么开场白,含蓄一点可以吗?身为一国之主,讲话这么随意啊。
“陛下谬赞。”她规矩作答,眼神却偷偷扫向宋家人。
宋画安似在憋笑,宋兰仪不动声色拍了拍前者,示意她不要再乐。宋老先生和宋文嵩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目视前方。
沈元玄笑呵呵地挥挥手:“不必拘礼,今日我本就不是来议朝政的,只是回宫小住两日,顺便听闻宋惠安老先生也入京了,想着这等文坛泰斗难得入城,不请进宫共饮,岂不失礼?”
宋惠安谦逊一礼:“陛下抬爱,老臣惶恐。”
“宋老师教出的学生,如今文苑翘楚、朝堂干才皆有,不论言官武将,都念您一句‘受教于宋老’。朕岂能不喜?”沈元玄一边说,一边挥手让人备席,“今日小酌一席,不论君臣,只当老友会面。”
正说着,殿门外内侍高呼:“大皇子殿下驾到!”
殿门掀起一阵风。
一名身着黑金锦袍的年轻人步入殿中,眉目端正,鼻梁高挺,唇角有笑,整个人气质温雅翩翩。深褐色瞳孔清亮有神,看起来就聪敏。
这就是大皇子沈言尽了,和沈昭比起来,他确实更有储君风范。
他身后随从捧着一张白色虎皮,虎纹宛若活物,栩栩如生。
“儿臣听闻父皇归宫,特意备下这张珍稀虎皮,是儿臣在西岭亲自猎得的,愿父皇安享今年冬暖。”
沈元玄一笑,“好孩子。”他看了一眼虎皮,“这白虎本就难得,倒是有些意思。”
“猎得不易,大皇子为此还伤了胳膊。”一道柔和女声随之而来。
皇后娘娘端庄现身。
她衣袍赤红华美,戴了许多贵重首饰。在珠宝的点缀下,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婷之悄悄抬眼看她,真是风华绝代的美女啊,眉眼间和魏清衡有点像,毕竟她是魏家人,不愧是基因的力量。
皇后身边是一同前来的太后。
太后微笑颔首,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落到顾婷之身上时略带一丝探究。
太后大人,此刻不要对我发难,谢谢。顾婷之心头默念,作镇定状。
好在太后也没和她一般见识,行礼后便和皇后施然坐到了位置上。
气氛一时温和安详,皇室上下齐聚一堂,恍如一幅宫廷和乐图。
然而。
“太子殿下到!”
随着内侍高声一唤,沈昭如同一阵不请自来的春风。身着月白缂丝常服,腰束银带,依旧戴着他那双黑色手套,缓步而入,神色自若。
“殿上如此热闹,怎能不叫儿臣一同听戏?”
他步履从容,先朝沈元玄拱手,“儿臣参见父皇。”
沈元玄看到沈昭来了,原先就笑着的脸更加笑意深厚,亲切道:“嗯,昭儿最近闯祸没有?”
“儿臣素来安分。”
这话一出口,殿前众人皆无言。
沈昭走到皇位下方,看了眼大皇子:“打个虎还受伤,皇兄你可真是……勇猛。”
沈言尽脸色未变,温文笑道:“只是不慎擦伤,无碍。倒是皇弟风采依旧,连猎场都未踏足,仍是父皇掌中珠。”
这番话软中带刺,四两拨千斤。
沈昭挑眉,未再言语。
他的目光一扫,落在顾婷之身上,顿了一下。
她神色规矩,站得笔直。
沈昭下意识地往她的膝盖扫了一眼。
顾婷之不解地看着他。
沈昭撇开视线,唇角动了动,“父皇今日召了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