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池清在客房门口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昨夜那个脆弱失态的自己彻底关在身后,才轻轻拧动了门把手。
客厅里,晨光正好。穆韵正背对着她,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忙碌。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长发松松地用一根发簪挽起,零碎的秀发散在鬓角,属于人妻的温婉感扑面而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小米粥温吞朴素的香气。
这一幕,温暖得有些不真实。萧池清站在光影交界处,竟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踏入这片她从未涉足过的、属于“家”的领域。
“醒了?”穆韵似乎听到了动静,回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探究或审视,只有纯粹的关心,“头还疼吗?我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熨帖着萧池清因宿醉和回忆而紧绷的神经。
“……谢谢。”萧池清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她在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动作略显僵硬。目光扫过流理台上洗好的水果,以及穆韵正在切着的蔬菜……这一切琐碎寻常的景象,与她那个只有冰冷电器和外卖盒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碗熬得软糯粘稠的小米粥被轻轻推到她面前,旁边配着一小碟清爽的酱菜。
“先吃点东西垫垫胃,这样解酒药效果会更好。”穆韵在她对面坐下,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口喝着,动作自然,没有丝毫让人不适的热情,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的疏远。
萧池清低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金黄的米油浮在表面,香气扑鼻。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谷物本身清甜的粥液滑入喉咙,瞬间安抚了空荡不适的胃囊。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静静流淌,只有碗勺轻微的碰撞声。没有追问昨晚为何醉酒,没有打探任何**,穆韵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在她需要时提供了一处避风港,一顿暖胃的餐食。
这种善意,让萧池清在感激之余,更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她想起了朋友圈里B市的那张照片,想起了自己与顾瑾川那段被穆韵可能误解的“过去”。
“穆总监,”她放下勺子,声音依旧有些低,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昨晚……非常感谢。还有,关于我和顾……”
“叫我穆韵就好。”穆韵打断她,抬起眼,目光平和,“工作之外,不用那么客气。”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看穿了萧池清的顾虑,“至于其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不得已,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她的话语温和,却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萧池清试图掩饰的窘迫。她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用一种近乎宽容的姿态,将选择权交还给了萧池清。
这份通透与得体,反而让萧池清更加无所适从。她准备好的、关于与顾瑾川只是旧识、绝无越界的说辞,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穆韵不需要她的解释,或者说,她并不在意?这个认知,让萧池清心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早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萧池清主动收拾了碗筷,动作利落,像是在弥补什么。穆韵没有阻拦,只是微笑着看她忙碌。
“我送你回去?”收拾妥当,穆韵拿起车钥匙。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萧池清连忙拒绝,“已经够麻烦你了。”
“顺路的事。”穆韵语气坚持,笑容依旧温和,“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你脸色还不太好。”
最终,萧池清还是坐上了穆韵的车。车内弥漫着和穆韵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清雅香气。两人一路无话,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萧池清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从某个地方回到自己那个冰冷的公寓,路程竟如此短暂。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穆韵依旧温柔得体,萧池清依旧冷静专业。只是两人之间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萧池清发现自己更加无法抗拒穆韵不经意间的关怀,那份温暖像瘾,明知危险,却贪恋不已。她会在穆韵对她微笑时,心跳漏掉半拍;会在接到穆韵递来的文件时,指尖相触的瞬间感到一丝电流。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小心翼翼隐藏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时,穆韵心中的疑云,正以另一种方式,愈发浓重。
几天前,萧池清因一个重要项目,需要紧急前往国外出差半个月,带了几个工作人员,在工作群里发了临时通知,就匆匆离去,私下里,给穆韵发了一条简讯:「穆韵,紧急出差,半月后回。之前负责的部分资料已发你邮箱,有劳费心。」
穆韵回了句「一路顺风,注意安全」,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萧池清航班起飞后的第二天,顾瑾川在晚餐时,状似随意地提起:“微核那边有个技术研讨会,我明天得飞美国一趟,大概一周左右。”
穆韵正在夹菜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又是出差。她抬起眼,看向顾瑾川,他正低头喝汤,表情自然,带着一贯的、属于微核创想CEO的沉稳与笃定,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
“去哪里?”她语气平静地问。
“旧金山。”顾瑾川放下汤匙,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流畅,“这次会议比较急。”
“没事,工作要紧。”穆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萧池清去的加利福尼亚,都在美国。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她不愿深想,那种被蒙在鼓里、如同局外人般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顾瑾川出发后,穆韵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顾瑾川的朋友圈,偶尔也会点开与萧池清的聊天框,那个停留在“一路顺风”的界面,像一片沉默的雷区。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公司项目组的一个小群里,几个同样在国外出差的同事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去哪里聚餐。负责海外市场对接的同事小林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兴奋地分享着异国风情。
「猜猜我们遇到谁了?」小林发了一条语音,语气带着八卦的兴奋,「穆总监她老公和萧顾问居然是青梅竹马!世界真小啊!」
紧接着,几张照片跳了出来。
第一张是集体合照。背景是一家颇具格调的餐厅,一行人笑容满面。萧池清坐在中间偏左的位置,脸上带着社交的微笑,眼神清明地看向镜头,她的身子坐的笔直,而坐在她身旁,用手臂虚揽着她的,正是顾瑾川。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萧池清的脸上。那种眼神——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仿佛全世界他只能看见她一个人。他侧着身子,带着一种维护的姿态,与萧池清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出众的外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宛如被众星捧月的恋人。
第二张是抓拍,顾瑾川正低头对萧池清说着什么,萧池清仰着脸听,嘴角噙着一丝模糊的笑意。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郎才女貌啊这是!有点磕到了。」
「穆总监她老公人真好,瞧瞧对女性的体贴,穆总监调教的吧?」
「嘘!别乱说!穆总监也在群里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穆总监,我们开玩笑的!」
消息飞快地滚动,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尴尬。
穆韵坐在电脑前,手指冰冷,几乎握不住鼠标。她死死盯着那张合照,顾瑾川的眼神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原来,他那样专注而充满情感的眼神,是这样的。原来,他不是天生情感内敛,只是那份汹涌的情感,从未对她展露。
同事们无心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青梅竹马”、“体贴”、“调教”……每一个词都印证着她的恐惧,也仿佛在嘲笑她这五年来的自以为是。她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一场只有自己投入真心的戏里,扮演着幸福的主角,殊不知观众早已看穿她的孤独。
她想起婆婆偶尔提及的,顾瑾川小时候有个玩得很好的邻居家女孩,后来女孩家出了事,搬走了,顾瑾川失落了很久……当时她并未在意,此刻,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无法再回避的事实。
她对顾瑾川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的童年玩伴,他刻骨铭心的初恋,他内心深处的柔软与伤痛……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从未真正触摸到他的灵魂。他一直活在对另一个女人的怀念里,而自己,不过是他向现实妥协后,选择的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那些体贴,那些礼物,那些床笫之间的温存,或许都只是他扮演“好丈夫”这个角色的程式化表演,是对他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感情的拙劣模仿。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所有的“幸福”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她甚至能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然后,她关掉了聊天窗口,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
那个醉酒收留的脆弱女人,那个清晨安静喝粥的萧池清,与照片里这个被自己丈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 “青梅竹马”,形象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最终融合成一个让她心脏抽痛的、清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