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猫友好协议 第1章 第 1 章

农历三月中旬，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宣容抬头看看脑袋顶上挂着的大灯泡，漆黑的瞳孔在丰盈的月光下略略缩小一圈，显露出一环幽深的绿，他甩了甩尾巴，钻进绿化草丛。

连着两个白天的踩点，他摸清楚几里路外那片小树林里鸟类繁盛，现在正是春天回暖的季节，鸟多的地方自然有鸟窝。

按耐两个晚上，他准备去掏鸟蛋。

步子走得紧，中间还迈开腿跑了一小段，宣容到树林时微微气喘，他舔舔鼻子，仰头嗅了嗅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料峭夜风。

尾巴尖颤动两下，他又舔了舔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叽啾……”

鸟叫声拉回他分散的思绪，今天晚上可是有正事要做，宣容悄无声息地掠到一棵树下，两只前爪在潮湿柔软的积叶上踩了踩，他绷着脊背伏身，扭扭屁股一下窜上树。

偷偷磨了两天的指甲还算锋利，稳稳嵌入树皮，他身姿矫健，扒着树干往上爬，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

窝里的大鸟早就受惊飞走，留着三只身上刚长出绒毛的小崽在窝里不知所措，小崽子们叽叽喳喳叫的宣容心烦。

他只想要鸟蛋。

只好换一个窝看看了。

毛茸茸的尾巴勾了勾，宣容在纤细的树枝上缓缓后退，他伸爪扣住树干，想故技重施返回地面。下来的时候动作也轻盈，只是半道吹来一阵风，四脚落地后他突然炸了毛。

宣容弓起背折着耳朵对面前一片空荡哈气，他频繁地伸出舌头舔鼻子，可湿润的鼻头除了微冷的风什么也没捕捉到。

在原地又循着本能哈气，宣容不耐又不安地前脚踩后脚转了个圈，没多犹疑转身就撒开腿跑。

回去也走的来时路，宣容心里那点古怪却愈演愈烈。

前方是熟悉的草丛，宣容不减奔跑的速度，穿草丛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被凌乱交叉的草枝绊了一爪，他叽里咕噜滚了一圈，刚好滚完剩下的路。

顾不上沾在毛上的叶子，他甩甩灰头土脸过马路，拐过一处墙角，从花园栅栏缺口处钻进去。

这时又起了风，宣容回头，什么也没看着，只注意到自己背上有一小撮毛翘起来了，应该是刚刚摔倒挤的。

左右已经进了家门，先前心里的怪异别扭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宣容安下心，蹲坐着转回脑袋梳毛。

身上勉强打理干净，他一副闲庭信步模样，慢悠悠往家里走。

穿过花园，宣容跳上台阶，正要轻车熟路地从客厅侧门他离开前给自己留的缝进屋。

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吧？

宣容不可置信地“喵”一声。

家里的落地门太重，他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随意开关，所以在走之前，他特意拿了一个玩偶塞在门缝。

现在玩偶不见了，门也关上了。

宣容压着嗓子叫出几下意味不明“呜呜”声。

难不成是那个人把玩偶拿走还关了门？

猜到这儿他又不免有些心虚。他在那人面前一向是乖巧顺从的形象，大半夜溜出家门出去玩的事情满打满算也就干过三次。前两次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但事后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宣容焦虑地啃啃爪子。

他听说人类有什么“事不过三”的道理，总不能是前两次都记在账上，攒着在第三回给他个教训吧？

宣容踩着爪子转圈，不死心站起来拿前爪挠门。

玻璃门不堪重负发出哀嚎声，宣容吓了一跳，跳到台阶下，警惕地盯着前方。

夜里寂静得很，似乎连风都睡了。

宣容想了想，思考用噪音吵醒某人来给他开门的可行性。

他跑回门前，试探着抓抓玻璃。

令猫牙酸的“咯叽咯叽”声断断续续。

宣容挠了一小会儿，客厅突然被光笼罩，他抬头，发现是上面亮了灯，有个熟悉的身影缓步下楼。

宣容也不管隔着玻璃门和几十米的距离，掐着嗓子喵喵叫。

迟从言摸了摸脖子，在房间里不觉得，出来就知道春天夜里还是挺凉的，他想赶紧去厨房倒杯水回楼上。

余光中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蹦哒，他皱眉转头，发现有个不明生物正贴着客厅侧边的玻璃门不知道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昏暗的房子，身边气温又低，迟从言被环境渲染的心里发怵。他快速下楼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谨慎地往门边走。

走得不算近时他就看清原来那是只猫。

黑猫正抬着脑袋看他，圆润乌黑的瞳孔在光下亮晶晶的，很快就开始自然收缩，只剩两个偏胖的椭圆形。

迟从言再走近几步，隐约听出小黑猫在说些什么，隔着玻璃不太清楚，大概就是些“让我进去，我要进去”之类的话。

虽然律法写明，除猫咪委员会统一监护照顾的猫咪外，任何出现在其他地方的猫咪都有监护人，居民不可随意将他人的猫咪带入家中。如遇到走失猫咪，理应拨打当地猫咪委员会的电话寻求帮助，专业人士会根据猫咪皮下植入的微芯片寻找监护人。

迟从言迟疑片刻，还是快步上前将门推开。

让有监护人的猫进屋这种行为，等猫咪委员会的人来了最多罚点钱，但这么冷的天，猫在外面冻着就不好了。

打开门后迟从言就避到一边，小黑猫嗖的一下进屋，蹲坐在地毯上舔毛啃爪子。

迟从言看着猫把这儿当自己家，无奈笑了笑。不知道是哪个监护人，竟然这么粗心大意。他看了一会儿猫，先到厨房找了个小碟子，用热水烫过之后添了点温水，把它放在一个距离合适的地方才去找手机给猫咪委员会打电话。

“您好，”迟从言打好腹稿，电话一接通正准备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声，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回头，“请问是猫……唔！”

猫爪子拍在脸上的瞬间迟从言大脑宕机，他顾不上手机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捂住下巴撑在沙发边缓神。

如果不是疼得实实在在，他甚至以为自己现在是做梦。大半夜放进家里一只猫，还被猫一爪子揍得怀疑人生。迟从言一时说不出来话，太痛了。

这猫看着小小一只，怎么这么有劲儿。

迟从言还没控诉什么，就见刚刚揍他的猫正气愤地来回走，接着步伐停顿，怒气冲冲地看向他，那双漂亮的森林色猫瞳在灯下盈盈泛着光，察觉到自己在看它，漆黑的瞳孔便警惕地扩张。

看见猫尾巴略显不耐和愤怒地甩来甩去时，迟从言后退半步。

不会还想给他来一爪吧。

稍有见好的下巴又开始隐痛，迟从言硬着头皮站在原地，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个可怜的角色，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手机，又转头看看黑猫，发现它已经往客厅角落走，思索片刻他决定先拿手机。

宣容分着一点点边角视线关注着这个讨厌的人类，他气得磨牙。自己不就偷溜出去玩了一会儿吗？至于、至于把他的东西全都扔了？他的水碗猫窝，猫爬架猫玩具，全都不见了！就说一进门感觉哪里不对劲，整个家里一点儿他的气味都没了！

气着气着变成委屈，宣容呆呆地看着之前放他的东西的角落，心里苦苦的。他早就知道这个人类不想养他了，但是为什么这么着急？他跑出去不过几个小时，所有，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哪怕跟他提前说一声也好啊……

宣容舔舔发红的鼻子，尾巴圈在爪子上，一动不动地蹲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容抬爪啃啃有些发麻的肉垫。

他不要留在这里了，反正最开始他就是流浪猫，被收养也不是自己情愿的。

这栋房子虽然很大，跑了几个月也跑腻了。

再大的房子哪有外面的世界大。

他眨眨眼睛，最后看了一眼曾经放着自己猫窝的地方，耷拉着尾巴准备离开。他饿了，晚上就没掏着鸟蛋，本以为回家可以吃上猫粮，也泡汤了。还是先去找点东西吃，宣容舔舔嘴巴，想吃虾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出了一口气。

宣容炸毛，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向刚刚传来声音的方向哈了一口气，下一秒对上一双平静中带着些许其他复杂情绪的眼睛。

是那个丢了他所有东西的坏蛋。

这个坏蛋，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

“我叫迟从言。”坏蛋说话了，还推了一盘子东西到他面前，“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宣容盯着盘子里的大虾咽咽口水，原来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是水煮大虾的味道。

“哼。”

宣容别过脑袋，现在来讨好他有什么用。

迟从言看他刚才的模样不像不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吃，想了半天，他猜也许是因为小黑猫不会剥壳，于是回厨房拿了双一次性手套来，盘腿坐在小猫身边剥虾。

他动作很快，两三下就扒干净一只。还温热的鲜甜虾肉饱满诱人，迟从言捏着虾尾巴凑到猫嘴边。

猫稍微侧过一点脑袋，眼睛还看着别处，但张嘴咬住虾肉，哼哧哼哧嚼了几口就吞下去。迟从言一只一只剥，猫一只一只吃。

一盘子虾很快见底，剩了一小堆虾壳。

先前倒的水早就凉了，迟从言又添了一碗新的。

宣容吃饱喝足，踩踩柔软的地毯，含含糊糊地喵喵叫。

“……如果你现在跟我道歉，我可以考虑留下来。”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愚蠢的人类又听不懂他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算了算了，大猫不记小人过，只是没有了温暖的猫窝，他今天只能睡沙发了。

“抱歉。”迟从言的声音忽然响起，“今晚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