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保留计划 第8章 丰收

容羿一怔，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的事。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母亲靠坐在实验室的一角。

她又发病了，开始哭闹，开始摔东西。

容羿的休息时间不多，他希望这所有的时间都可以和母亲在一起。他走到女人身边，想帮她擦掉眼泪。

“妈妈，我回来了。”

女人痴痴的盯着地面，并没有搭理他，嘴里喃喃：“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爸爸、妈妈、小羿……我要回家……”

容羿扯着袖子靠近她的脸，女人忽然疯了一样的开始打他：“你走开，你走开，别靠近我！”

“妈妈，我是小羿呀！我是小羿，你别害怕……”容羿经受过特殊训练，不费什么力气就捧起了女人的脸，让她看看自己。

女人非常的瘦，像一具骷髅。她一双近乎透明的淡绿色眼睛盯着容羿，像是在辨认着。忽然，她猛地伸手抱住了小小的他，埋头在他怀里啜泣：“小羿，小羿……我要回家……”

“喂，怎么，想家了？你脸色不太好。”陈法医拍了拍容羿的肩。

容羿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想到我母亲了。”

“母亲？”陈法医嗤笑一声，“你们这种人，还有母亲？”

“陈法医你，好像很讨厌我。”容羿微微偏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与窥探，“我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陈法医摸了摸下巴，头发的阴影遮住视线，说道：“你想多了。”

容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老陈，走了！”

张玫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两人移开视线。

张玫平推门而入，见容羿在这里，愣了一会儿，才道：“容小兄弟来这里，是有什么发现吗？”

容羿这时才想起来要拿胃内容物，道：“我来拿胃内容物样本。”

陈法医从一旁拿过一个小冰柜递给他：“都在这里，好好用。”

“谢谢。”容羿的音调有些怪。他完全没想到这么顺利，他甚至做好了要打嘴皮子仗的准备了。

感觉有些尴尬，于是转头看向比陈法医看起来好说话的张玫平：“张警长，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玫平没有避讳，道：“哦，北城那边发现了一架飞机，可能和小丽丽案有关，我和老陈打算过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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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羿带着胃内容物回到西联院，尽可能的挑选出没有经过胃酸腐蚀的米粒。

最终选出了二十五粒，先放一组三粒进植物成长分析仪进行分析。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四十八个小时，所以只能耐心地等待。

做完这一切，容羿便考虑是去军部看看情况，还是亲自去燕家驻西城办事处，联系媒体控制舆论风向。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打开，最先进来的是几名身穿西服戴工牌的院内行政人员，随后是王宇和几位西联院理事。王宇在进门的一瞬迅速和容羿交换眼神，随后看向别处。一名理事朝门内做了一个引导手势，一名精神矍铄的银发老人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三名身穿研国联邦科学院体系督察制服的工作人员。

容羿看向老人，心中顿感不妙。

这个人名叫杨田，联邦科学院研国总部的行政司务，分管国家项目审批与评级。

“杨司务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容羿打了声招呼。

杨田没有回答，而是朝身旁工作人员伸手，接过纸质协查通告递给容羿：“容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咱们不浪费时间。这是协查通告，我们怀疑你危害公共安全，现需要对你采取调查，还请你配合。”

容羿的脾气几乎一下便上来了，不过仍旧按耐住火气，接过纸质协查通告，对照终端中刚刚收到的电子版协查通告。

保镖们见状也是立刻响应，挡在容羿身前。杨田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甚至为保镖们凌厉的气势所迫，向后退了几步。

保镖们都是潼省军部的人，各省军部由于历史原因，目前基本处于相互独立的情况。并且按照联邦法令，除非绝对战争状态才会接受临安市的领导。

容羿低头快速扫过文件，确认内容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项目组内不知道有谁把行象采收的真实数据泄露出去了，总部拿他在采访中所说的数据作为基准，控告他侵犯国有资产，危害公共粮食安全。要求他立刻卸任职务，接受调查。

容羿心中冷笑，做梦吧。

事急从权，况且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和西联院理事会交代过了真实情况，这件事情从前因后果到身份立场总部都没有指摘他的理由。

百分之四十的母本实验体收成，这个数据在粮食危机大背景下很难不引起恐慌。然而这种恐慌控制在实验人员和政府相关人员内部就已足够，毕竟大家也都是吃正常食物的**凡胎，没人会在这件事上懈怠。

但真实数据一旦泄露到民众之中，发生在在西联院农业部的那场游行示威就是前车之鉴。暴乱，以及各种社会问题就在所难免了。

容羿放下纸质文件，看向杨田。

然而，事情如何发展不是看他怎么想，而是看眼前这位的幕后主使下达了何种指示。

句芒负责人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个香饽饽，除此之外他身后的家族不知道是否被强行卷入其中了——他那位“傲慢”的养父，以及有望把现任研国议会总长郭宸璘赶下台的四叔。

“这件事情我已经向领导们说明了情况。”容羿说。

“说明了就一定是真的吗？”杨田反问。

这就是蛮不讲理了。

“总部有合适的替代人选？”容羿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有太多的纠缠，指了指自己的位置，“是哪位一月速成神童？”

“不劳你费心，这个位置既是你争来的，当然也不是非你不可。”杨田脸上挂笑，眼神却很平淡，“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吧。”

容羿坐在位置上长腿交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行。”

杨田没有预料到他的回答，喉咙一梗。

容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出手机给被他打发到气象局去的陈兴打了个电话，打开公放让在场众人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要做什么？”杨田皱眉问。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才接通，陈兴似乎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还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回声：“羿哥，什么事？”

容羿扫了杨田一眼：“总部来人了，说要把我带走。我向总部引荐你为第五任句芒负责人。”

杨田呵道：“容羿，总部的人事任免由不得你来说话。”

王宇在这时不客气的插嘴：“既然杨司务说了是总部的人事任免，那么我倒想问问，西联院什么时候合并到总部去了？”

“西联院难道不应该接受我们的管辖？”杨田看向王宇，语调迫人地反问。

“杨司务既然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交流的必要了，”王宇正愁没借口赶人，没想到杨田瞌睡送枕头，“保安，这些人违反了联邦科学院各所独立自主，通力协作的创办原则，把这些人都轰出去！”

王宇虽说在西联院根基欠稳，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否则这个位置他早就坐不下去了。西联院本就拥有老牌科学院的骄傲，况且临安军区总指挥危默都不敢说拿贺伯潇当下属，他一个总部来的司务算什么东西？

保安们鱼贯而入，正要把人带走。人群中一位理事站了出来，抬手阻止了保安的动作：“都住手！”

保安们没想到自家领导不是一条心，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听谁的。

“王宇，你和刘然之是老同学的事情我们都清楚......”那人继续帮杨田说话，刘然之是容羿的养母，这样说便是在指责王宇是因为私人交情偏帮容羿，并且是在触碰本土上的一个隐晦的政治红线——“通燕”。

“余理事上个月不才接了我们家一笔订单？”容羿打断了余理事的话，笑道，“咱们之间的情谊自然是王院长不能相比的。”

余理事顿住，忽地看见杨田转过头来看他，难得尴尬地笑了一下。

杨田整理了一下被保安拉皱的衣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语调平缓，十分具有压迫感：“容羿，你搞这些小手段是没有用的。你越是不接受我们的调查，越是能证明你心中有鬼。”

他大手一挥，不由分说的道：“带走！”

几名警员走了过来，朝他亮出自己的证件，竟然还是临安市警署的。

“退后！”保镖之一厉声呵斥，手枪上膛，隐隐发出红光的枪口对准了杨田，一把将容羿护在身后。

杨田也没想到容羿根本不阻拦保镖的所为，冷笑一声：“容羿，你打算和总部作对到底吗？你别忘了你以前的项目都是我给评级评待遇的，程序正当的询问被你看成私人矛盾，如果我真的想要搞你，你哪里能得到那么多的优待？”

“如果合法合规的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叫做优待的话，杨司务，看来你的财务问题很大啊。况且，您就这么笃定我造不出来第十四代种？”容羿避开杨田给他挖的坑，随即问，“您确保当年的能量危机不会重演吗？”

杨田心下一沉，容羿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那些人在决定对容羿出手时，争论最大议题便是容羿到底是原城方面把他推上去的关系户，还是真有这个本事。

西联院把句芒看管得非常紧，尽管他们和理事会之间有某些利益输送，但大多都在人事安排和一些无关痛痒的项目上，最核心的几个项目组西联院理事会没让他们得到半点消息。

即便是容羿在上次的采访中已经说了会“公开”句芒的一些相关情报，但如何公开、何时公开、公开到何种程度，即便已经上会，都还是一个漫长的需要讨论的过程。

他们只想得到句芒的控制权，顺便借机对燕家出手，但没有真把自己饿死的打算。

在没有看到句芒的东西之前，谁都没有把握能够延续这个工程。并且万一夺取句芒之后后续的研发失败了，郭宸璘政府的支持率可就完蛋了。

杨田其实是不信任总部安排的团队的。他是研究员出生，非常明白顶尖的技术和人才都是有壁垒的。

上级让他尽快完成句芒队伍的替换，但他并不这么想。同时他猜测，接管团队一旦开始行动，燕家必定会从中阻拦，这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把人暂且留在西城，而不是押解回临安。等自己的团队确认是否能够继续开展句芒之后再做打算。

但看容羿信誓旦旦，杨田一时有些拿不准，食指动了动，站在他身后的秘书收到了讯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向上级请示。

杨田想起了那人和他隐晦谈及的一些事情，试探性地道：“星云集团最近很积极呢。”

“星云集团？”容羿挑眉，杨田感觉自己被骂了，“如果不是他们当年制造出的有毒能量剂，哪里轮得到我们太空育种项目组发达？他们祸害了那么多人，你们这时候敢把他们抬出来……”容羿拍了拍手，“真是勇敢。”

星云集团的信誉度可以说为负值。它原本拥有蓝星上最大的能量制剂生产工厂，占领最大的市场份额。

但在三十年前，有科学家发现了星云集团能量制剂数据造假，众多罹患疑难杂症的病人的病因有了指向。

那时爆发了第一场能量危机，太空育种项目也是在那时崛起。

“而且杨司务，您似乎忘了我有个好父亲。他们能收到的东西，星云集团也会给我们家一份。”容羿笑道，“那东西要是真的有用，你觉得我会放过？”

杨田沉默不语，定定地看着容羿。

容羿注意到了离开的秘书，明白自己的话说对了，继续道：“杨司务，要知道，只要我被撸下来了，那么要担责任的可就是你们了。我倒是很好奇，哪个头铁的敢坐我的位置？而且燕家在你眼里就这么弱，你就那么信任你身后那位？”

容羿冷笑，威胁意味十足。

燕家要除，这是研国本土上层的共识。但是不论是燕明、燕榕两兄妹，还是容羿这个胜似亲儿子的外人，在各自的领域都表现得十分耀眼。

他们没有理由动他们三人不说，在外人面前，他们甚至要对他们三人保以高度的赞扬和善意。

燕家那个贪婪的庞然大物，没有人想主动和他们对上。但是现在机会摆在这里，是抓、是放，还是有别的出路……这是一个让人十分纠结的问题。

“试验田被毁，我做的这些都是权宜之计。马上夸父就要进入冬季活动期了，我们可以重新培育。我手上不仅有第十四代种行象上的余种，已经进行预种植的实验田，还有第十四代种的培养计划。关于实验的方向，我已经有眉目了，”容羿顿了顿，“我只是撒了一个可大可小的谎，何必要这么追究呢？

“杨司务，您应该能想到桫国现在这么‘乖巧’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粮食生产技术牢牢抓在我们手里。只要育种计划一断，他们的太空改造人马上可以采取行动。而我，是目前最了解育种计划且敢站出来当负责人的人。不信您可以向王院长确认，甚至向北联院确认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王宇点了点头。

“况且您抓我，该怎么去和民众解释？说我被谎报数据，你是还想引发一次暴动吗？说我监管失力，这次的行动分明是不可抗力。我在太空上抢收作物可是有视频记录在的，你们科学院能捂住我的嘴，能捂住民众的嘴吗？”

杨田看着容羿，眼神阴狠。

万一容羿真的有办法，被赶下台之后在原城那边做出了解决方案，他们恐怕会被愤怒的民众撕碎。

杨田的终端适时振动，上面的指令到了。

25.8.31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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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