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隅 第34章 弓

竹板在文火的煎熬中褪去了青涩，手中的小木槌哐哐当当凿掉里面凸起的节瓣。风途看着摊在桌上的竹片，转身找又来一把刻尺子放在她身边。

“接下来就都交给你，要把它们里边这一面均匀地打平，你可以吗？”

明月信心十足，放下手中木槌肯定地应道：“可以。”

这算不得容易，竹片并非两面都是平的，即便垫着衬布，半拱的竹身也使它不肯老老实实地躺在桌子任其揉磨，总是左右扭动拒绝着她，因而明月担心在找平的时候不小心会把它刨歪，她不希望彼此间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

好在她足够谨慎，只要小心些，以往的经验也足够应对。

与此同时，风途准备开始做箭。

一部分箭杆是用他专门挑选出来的细竹杆做的，也有一些是在木工棚里找到的废旧木条削成的棍，箭羽则是用那只送上门来的大鹅所留下的遗物。

一些鹅毛。

为保持稳定性，箭尾最好使用大小相近相对匀称的羽毛，而为能多做几支箭，风途选择做双羽箭，这样就要将羽毛两两凑对挑出来留用。

烧一锅开水，将水蒸气熏蒸软化后的羽毛平铺在木板上，再用另一片木板盖在上面，这样羽毛就会被压得平展。

“嘶——”

事关所有刚直的竹子的尊严，尽管它已被分成散片，也必须用木刺在明月指尖留下反抗的证明。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改变结局，却也让那位不仁慈的神得到了报复——恐惧。

它想：她再也不会小瞧一片渺小的竹片了，至少她动手的时候要时刻怀揣着忌惮。

风途听见她的轻呼，凑过来关切询问：“割手了？”

“没有，扎了个刺。”

“看来咱俩能做兄妹不是没有缘由。”

明月对着阳光，捏着指尖小心地拔掉木刺，回过头来准备给它施以温柔的教训，而它也很快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无反抗之能。

风途接过手，拿来早前自己做好的握把木，在竹片背面比划着，用打胚刀打出一个正好合适嵌进去的凹槽，接着用融化的鱼胶将它们粘在一起，同时将竹片另一面打平的里和另一支竹片的里面相对贴合。

接下来就是要将它压紧，等它渗透粘合，而这需要一些时间。眼看日头陷落，两人也打算结束这一日的忙碌。

新一天轮到明月去放牛。虽说自从猪兄离开后，两人商量好一人一天轮流去溜牛兄，但今天风途也想跟着去。

“昨天午后削来削去削得手累，一晚上都没缓过来，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就当放松一下手咯。”

明月刚应许，又想：他一个人去就可以，自己跟他换一下也是一样的。便说：“你去吧，我先去工棚里。”

风途一听，又开始罗里吧嗦：“虽说最近很少能采到吃的，但一边牵着牛一边还要提着个筐子，还要在树上地下找吃的东西，还要躲着人，还要——”

“停，”明月抬手止住了他，“我跟你一起就是。”

风途瞬间喜笑颜开，“好嘞！”

到了村外，风途却迫不及待地带她绕到另一处地方，“你看，这个蜂巢是不是很大。”

蜂巢垂在一处崖壁下，大约有明月一个身子那么大，许是因为天气转寒，并没有很多辛勤做工的蜜蜂围绕在上面，但若此时要把它摘下来，也会被剩下的居民群起而攻，而且两人只带了筐子，蜜汁若是从筐子缝里流走又很浪费。

明月决定等晚上拿上木盆再来搞点蜜吃。

午后两人继续做箭。

这里不可能有铁或者铜的箭簇，两人只能用石头或者骨头来做箭头。明月拿来以前磨的獾骨，又将大鹅剩余的骨头凑来，还找到些适合的石头，挑一挑磨一磨勉强可以做个七八支。

箭杆的尾部要开一道约一指节深的弦槽，前端则挖出中空以用来插入磨好的箭头。这很简单，明月见风途做好一个后提出要包揽做剩下的。

风途则去准备压好的羽毛。他将羽毛裁去一半软羽，再把另一半的羽管削平，稍作休整准备粘贴。

用鱼胶站好羽毛后，还要用细线将它扎紧固定。两人默契地一个执羽一个涂胶，一个固定一个缠线，很快他们就做好了第一支箭。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用，因为还没有做好他们的弓。

月黑风高之夜，一名拿着剑的刀客和一位抱着盆的弓手飞快地奔向村外。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风途抱着盆昂着头，站在蜂巢下严守以待。

蜂巢的位置有两层楼阁之高，明月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扰了那些小家伙的美梦，必会翘起尖尾狠狠报复他们这两个小贼。

明月一手之剑，双目打量着崖壁上足以落脚的支点，忽而动身以蛇线极快地窜上崖壁，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叮一声脆响，风途抱着盆一跃而起。

随着“啪叽”一声，二人重重落回地面。风途赶忙用搭在肩头的布蒙住了盆，“走！”

明天一早，某些小家伙怕是要认不得自己的家了。

“是不是有点少？”

“不少，”明月将布撩开一个小缝，拿着火折子凑近看了一眼又马上合上了，“切多了它们就会弃巢搬走，我们下次就不知道去哪里找它们了。”

“还有下次？你真善良，”风途笑问，“它们有扇着翅膀排队给你道谢吗？”

明月摇摇头。

“那它们也太没礼貌了。”

次日一早，明月打算留在家里捣蜂蜜。

不过她不想用从李木村顺来的那个破床单，便去向刘婶借来块干净的笼布，又借了个陶盆，也因此不可避免的碰上了刘柱。

刘柱冲她笑笑，她也冲刘柱笑笑，便没有了然后。

昨晚她将蜂巢倒在了锅里，此刻已经淌趟出一些蜜来。她将笼布包裹着蜂巢拿起，将里面淌出来蜜的倒进了小碗里。

接着又将包裹着蜂巢的笼布放回锅中，用木棍将它捣碎，这样过滤下来的便是香甜的蜂蜜。

直到再漏不下一滴蜜液，明月拿小木勺将蜜汁全部刮进碗里放到一旁，又将笼布里的渣团重新倒回锅中，加上水熬煮。熬得沸滚后她将笼布衬在木盆里，将熬煮沸腾的滚水趁热倒进去，过滤掉最后无用的渣碎。

木盆里静置的液体逐渐变得乳黄凝固成块，在这间隙，明月又找来一截两指粗的竹管，将绳子从下面节瓣中间穿个小洞拉上来，用细签横在上边固定，再将下面的小洞封住。

等到木盆里上层的蜡液凝固后，明月将蜡片取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重新加热融化，最后倒进了竹筒里，就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风途回来的时候，见明月正在拿刀劈竹筒。

她把刀往右一拧，将竹筒扒开，露出里面躺着的一节乳黄色的蜡。

“蜡烛？”风途看着它很是欣喜。

明月将它取出，割掉了多余的线头随手抛给他，“送你的。”

手里蜡烛的温度和它看上去一样温暖，也不知是它的余热还是明月的余温。风途宝贝地握在手中，看向明月笑得很是开心。此时他倒有了几分少年天真的模样。

今天风途打算着手搓弦，他将粘合后的弓交给明月，却又拿来一把打磨好但是没上弦的弓。

“别那么惊讶，知道你想亲自动手，就照着我这个做，咱俩一人一把，我来搞定弦。”

搓弦用的是最容易得到的树皮丝，由于两人大发慈悲留下条牛命，目前只能单用树皮丝来做弦，而这种弦并不耐用，风途需要多搓几条。

搓弦的方法和搓绳子差不多，但一定要紧实，免得稍有不慎在关键时刻弓毁人亡，最后反倒成了老虎的口粮。

“明月，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打虎之后怎么把它带回家比较合适？”

这明月倒是没有细想过。鉴于两人一直伪装成凄惨老实的形象，忽而有一天弯弓射虎展现出非凡的能力，也着实惹人起疑。

起疑还是次要的，当疑惑上升为畏惧便麻烦了。

“能不能是砍树的时候意外砸死的？”

“不能。”

提议被否决，明月思索着又有了一个新主意，“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堂堂正正做猎户，先去人前射靶子。

射箭讲究的就是一个字：假。

比如风途，身为一名百步穿杨的弓手，靶子不过十数丈，他一下午愣是一箭都没射中。

明月更假了，背对着风途空拉开弦，瞄着靶子一举就是一下午，额头汗大颗大颗掉却动都不带动的，旁人问她怎么不搭箭，她好奇：“要搭箭吗？不是只要我张开弓箭就会自己飞过去吗？”

“那是你哥射的。”

活脱脱一个小傻瓜。

村民也是看上戏了，三三两两围在他们周围，或是路过时停下来张望一会儿。风途射一箭，一旁村民的闲聊就会变成一阵凑热闹的惋惜低吁。

这种不得劲造成的惋叹声在他射出的箭离靶子越近的时候尤为明显，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故意射得乱七八糟，左一箭右一箭，或是射到树上，或是射到水洼里，偶尔惊歪天上路过的飞鸟，又在村民觉得他不过尔尔的时候让箭羽擦着箭靶边缘而过，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惋惜声，在心里偷偷得意于自己对他们的操控。

“这把式想打猎可不得行。”

“大力叔，那你来试试呗。”

男人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听见，还被点名，忙摆了摆手拒绝，周围人却也不放过他，怂恿着将他推了出去。

风途双手将弓递过去，大力叔看着弓，有些恍惚地伸出了手。等他反应过来，弓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他回头看向身后围观的村民，忽而紧张起来。

有人吆喝：“大力，给后生娃看看你的实力！”

明月也慢慢松开手中的弓，垂下酸累的手臂悄悄退到了一旁。

箭是风途用剩下不太规整的料子尽量做成的练习箭，箭头并不锋利尾羽也并不规整，而靶子则是一块立起来的薄木板，击中就会倒下去，风大一点也会，好在今天没有风。

人声忽然安静了，似乎对他给予厚望，指望他给这些外乡的后生一点小小的震撼。

但第一箭他脱靶了，不过大家表达了对他的理解，“毕竟都多少年没去跑坡了。”

只是周围不再安静，大伙又唠起了家常。

风途又递上一支。

第二箭他又脱了，虽说离板子并不算远，只是原本送给风途的专属惋叹零零散散送给了他。

“不早了，上我家吃饭去啊满仓，你嫂子今天炖了鸡。”

“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嘞。”

“那叫上她一起嘛，我和你嫂子等你们来啊。”

村民一个两个动起身，陆陆续续要走。

见此，一旁静静观察的明月从腿边取出一支箭，“刚刚那两支箭让阿兄练了一下午箭羽都练歪了，大力叔，你拿我这支再试试。”

大力叔此刻已有些慌，他缓缓搭上箭，压制住颤抖的手瞄准了木板屏息凝神，明月则再次退到了一旁。

走动的村民也回过身，安静地等着他反击。

汗滴滑过大力叔的侧鬓，滴落在他的裤脚。这木板再不倒，过去吹过的牛可要落下来砸死他了。

但是现在后悔接过弓已经有点晚了，他甚至有些期待能有一阵妖风吹过，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飞矢划过，引起一阵吆呼。

木板倒了。

大力叔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隐隐出现了劫后余生般的笑意，继而故作轻松将弓还给了风途，“小风，你还得多练。”接着满脸“毫不意外”向其他人走去了。

“咋样？”

“牛着了。”

“要是一箭么中，看他还能这么牛？今儿可得臊死！”

“我咋觉得是风刮的？”

“今天哪有风？你吹的？”

风月二人则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凑头在一起切切私语。

“他刚刚应该没看见吧。”

“没有，我出手快。”

“很好，有他在咱就不用这么慢慢演了。走，跟阿兄拜师去。”

解锁武器：弓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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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