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散,县城的城门已是人声鼎沸。
走近城门,纪舒阅立刻发觉了异常,她记得两三个月前,本地人进城几乎是不检查的。今天,不光本地人检查户籍凭证,连随身带东西也要检查,至于外地人和商队等检查更是严格,只差没搜身了。
“听说,皇帝老爷的老师被马贼给杀了,现在官府到处抓人呢。”纪舒阅听到前面有人议论。
“这些马贼胆子也太大了,连皇帝老爷的老师都敢抓。”
“皇帝老爷有钱,他老师肯定也有钱,马贼当然抓有钱的。咱们他们也看不上啊。”
纪舒阅心下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但她并没有贸然打听,这种热点新闻,城内议论更多,更容易打听到准确消息。
一家人终于顺利进了城,马上直奔自家在城中租的小院子。
杨适意请了附近帮佣的一个妇人刘婶子帮忙打扫院子。
纪舒阅从刘婶子口中知道了官府对那场屠杀案调查进展:目前只找到案发现场,全体遇害者尸体不见踪迹,大概是被销毁了。
纪舒阅相信自己当时的理智选择,如今看,暂时没什么大问题。目前唯一的破绽就是当时的入城记录,但只要时间够久,谁能把他们跟死人联系起来。
靴子落地,纪舒阅感觉肩头压力骤然一轻,瞬间,今天要办的事也不觉麻烦了。她轻快道:走,搞钱去!
纪舒乐忧虑问道:“姐,还去那家当铺吗?”
纪舒阅听出他的意思,拍拍他脑袋,道:“咱们现在不比刚来那会儿恓惶,当铺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今天我打算去珠玑阁。”
来此地三月,纪舒阅早打听清楚了,若是打算死当,上等的首饰不如先去首饰铺子问问。纪舒阅思量一番也觉有理,一来价格更加合理;二来,当铺内外鱼龙混杂,被有心人盯上就麻烦了。
纪舒阅和杨适意来到县城最大的首饰铺子珠玑阁。店里伙计见二人衣衫朴素,便不太愿意搭理。
纪舒阅径直奔向老掌柜,开门见山道:“掌柜的,我们想出件首饰。”
珠玑阁的掌柜托着个巴掌大的茶壶,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闻言懒懒道:“小姑娘,本店不收旧首饰。”
纪舒阅笑道:“掌柜的何不看看再说?若入不了掌柜的眼,我们必不纠缠。”
老掌柜到底有些阅历,见这二人穿戴与气质十分不符,便也不由收起漫不经心,戏谑道:“也罢,就看看你们的好东西。”
杨适意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
掌柜本以为,这二人顶多拿出件做工不错的金银首饰,不料却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珠宝。老掌柜见那珠宝不过三四寸,却光华璀璨,火彩晶莹,即便在不甚明亮的室内,依旧宝光湛湛。
这已经不算首饰,当得起珠宝的称谓。老掌柜收起轻视,忙邀请二人进入侧间详谈。
“大嫂,可否容老朽仔细看看?”老掌柜客气询问。“自然可以。”纪舒阅大方道,示意母亲将盒子给掌柜。
这件衣饰样式不算新颖,彩金虽难得,却不是没有。但另外两种材质却是她没见过的,一种花瓣的看似珍珠又似猫眼石;一种细若米粒,外形酷似金刚石,却更璀璨夺目。
老掌柜自诩见识非凡,半天竟没看出首饰的来历和材质,便谦逊道:“恕老朽眼拙,竟看不出这件衣饰的材质和来历,不知......”
“东西的来历你不必打听,这种东西普通人家见不着,在大户人家也是登记造册的,没有不长眼的敢去偷抢。”纪舒阅打断道。
“这东西既无标记,我们也敢拿出来卖,自是没有什么首尾的。老掌柜不需担忧。”纪舒阅大方道,“至于材质,据说是南边海商从狮子国带回来的异宝,名曰沁珠,天生状若水滴,乍看似水沁珍珠贝母,侧面观之,晶莹剔透更胜水晶三分。”
纪舒阅的声音既脆且清,三言两语,打消了掌柜顾虑,又顺势抬高了价位。
老掌柜虽未见过所谓的沁珠,单见那梅枝的彩金质地,原不敢收,听小姑娘一说,细细看去果真没找到任何标记,心下不由一动。
今年春季榷场开埠,珠玑阁若能有一件上上等珍宝镇店,定是桩显耀扬名的好事。若操作得当,或许能换些上品原石资源。
见这老倌儿翻来覆去研究半天。杨适意为抬价,解说道:“这沁珠不易碎,而且不似珍珠易褪色。”
老掌柜闻言却不答话,仍旧细细鉴赏。
纪舒阅知道,这是人家抻着自己呢。有反应就好,抻着就说明这老倌儿确实看上了,现在拿捏架子不过是为了等会儿压价。
纪舒阅不怕浪费时间,反正这玩意儿几乎没什么成本,只要掌柜给的价格差不多,她就愿意出手。
屋内几人,自己最适合扮演沉不住气。于是,纪舒阅率先开口:“掌柜的,您说说它值多少价?”
掌柜这时也察觉这一家怕是来历不凡,但见二人中以小姑娘为主,便以为杨适意应该是家仆陪房一流。想定,掌柜便收起对纪舒阅的轻慢,道:“姑娘以为,它价值几何?”
纪舒阅张口就来:“照原价一千两,那自然是不妥的。”
杨适意暗嘶了一口气:好闺女,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敢开口!在路上,他们商量的价格是五百两左右,底线是三百两。谁知转头她闺女就把最高价翻了一倍。
纪舒阅不知道这时候谈生意的规矩,但古往今来的讲价都是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自己不把价格起高一点后面的谈判空间就小了。一锤子定音那不叫买卖。
老掌柜也吸了口凉气,她料想过小姑娘或许来历不凡,却也不想她张口就是一千两。掌柜到底人老成精,转念便笑道:“姑娘好大口气,只是小店庙小,恐怕接不下了。”说着便要作势将首饰盒递还回去。
杨适意虽来自现代,却也没少经历各种杀价手段,于是毫不客气地站起来就要去拿回盒子。
“那就打扰掌柜了。”杨适意嘴上客气,手底却没慢半分。果不出所料,老掌柜却并未松手。
“大嫂好魄力,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好事需多磨。不如我们再细细谈谈。”老掌柜言笑晏晏。“何况,你家姑娘张口便是一千两,这个数目实在高了些。”
杨适意不是歪缠的性子,直接道:“那掌柜觉得它价值几何?”
掌柜也深谙坐地还钱的风格,捋了捋颌下的两寸狗油胡,方伸出三根手指。
纪舒阅不得不感叹掌柜老辣,一口价便砍在他们的底线上,面上却一副倔强之色:“八百两,我已经亏了二百两银子了。”
“姑娘须知货到地头死的道理……”掌柜笑道。
“掌柜说笑了,货到地头死的是人,是大宗货物,跟这种精贵首饰可不沾边。”纪舒阅截断掌柜话头,一脸傲气回道。“掌柜不妨给个实价,咱们有一才有二。”
掌柜眼睛一亮:“这么说,姑娘手里不止一件?”
纪舒阅一副后悔之态,半晌方忍羞道,“掌柜说笑了,晚辈家道中落,不得已变卖祖传首饰,一次就足以令祖宗蒙羞,安敢再二再三?”
掌柜忙安慰道,“姑娘说得极是,只是世事变迁,半点不由人。所谓否极泰来,说不得今日家族之困,能成他日重振之助益。”
纪舒阅怅然道,“老掌柜说的自是金玉良言,只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啊。”言毕,便直直看向掌柜手中的盒子,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等着对方重新报价。
二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四百五十两,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其他家问问,这个价格,他们能不能入手。”掌柜道。
纪舒阅闻此,面上犹疑不定。这个价格其实已经接近他们商议的最高价了。这会儿犹豫不过是摆个态度,顺便再抻一抻价格。
掌柜见纪舒阅一副不信的样子,耐心解释道:“姑娘,典出本就要折旧,再炸一遍,也要些火耗。况北地贫寒,买得起上等珠宝的人家也少,我们铺子总要给自己留些利润。”
要不是纪舒阅确定自己这是全新的首饰,怕也猜不到掌柜的话水分有多大。奢侈品在哪里不贵?最后一句给自己留利润才是唯一的真话。
纪舒阅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掌柜见状便知,这小姑娘应是信了七八分自己的话,便再接再厉道:“姑娘,常言道,独木难支,这单单一支衣饰,且做工材料都独树一帜,若无相配的其他首饰,兼之又没个来历,怕也难有个去处,因此价格上自然要吃些亏。”
“掌柜的是说,若有同一套的首饰,它们价格会更高?”杨适意佯装惊奇。
“这是自然,贵妇人们大多都更愿意买成套的首饰头面。”
“若是有更精致的同一套的发饰,能卖多少钱?”纪舒阅犹犹豫豫道。亏她装得出来,若非她先前故意透露“有一才有二”的话头,掌柜哪里会轻易入彀?
掌柜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精光,“那要看是否真的更精致,若是差不多,两件小老儿最高可以给到一千两。”掌柜算是有信誉,直接提到了五百两一件。
“这件五百两,另一件六百两,一口价,不许讲价。”纪舒阅强势定音,不再议价。
“成,姑娘什么时候取来让小老儿看看。”掌柜爽快道,没想到真有意外之喜。
杨适意闻言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盒子。她没想到,竟真把两件都卖出去了。
纪舒阅想的却是,卖首饰毕竟扎眼,这就是个一锤子买卖,能一次出清当然最好。
老掌柜这下对沉得住气的纪舒阅刮目相看了。接过盒子,发现里面果然是一件更加精致璀璨的水莲花发饰,心下激动,语气稍微急切了两分:“就照姑娘所言,一千一百两,我们马上交割。”
最后按原先商议的办法,除去两百两现银,其他换成五十和一百的银票。
交割完毕,二人便匆匆离开,在城里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又在事先藏好衣服的地方换了身打扮,确定无人跟踪,这才七拐八拐回了城里的小院子。
二人离开后,伙计提议道:“掌柜的,我去跟踪一下这二人?”
掌柜只拿着饰品的手略微一顿,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想到两件珠宝的华美,他又叮嘱道:“万万不可惊动她们,这二人来历,怕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