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明亮,谢云衡走回清虚观。山门寂静,与他离去时并无二致。
“大......大师兄?!”
一名起早打扫的弟子正巧路过,抬头看见了他,吓到惊呼一声,手中的扫把哐当一声落地。
那弟子快步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慌不安“您......您还回来干嘛啊!师父......师父他在前庭广场,召集了所有当值弟子,说......呃......说等您回来......”
他后面的话没说,不过眼里的恐惧足以说明一切。
“哦。”
谢云衡脸上并无意外,更无半点惧色。他甚至还对那惊慌未定的师弟点了点头,温和安慰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无须害怕。”
说完,他便面色从容,径直朝着广场走去。
广场中央,玄诚真人于最上端,居高临下背对着众弟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压。
傅云渊、荆云澜、白云芷以及其他数十名弟子,皆垂首肃立两侧,鸦雀无声。
谢云衡的到来,令所有弟子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他的身上,神色各异,担心、恐惧、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敬佩......
只见玄诚真人缓缓转过身。
“呵!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声音不高,却听得两侧弟子不自觉一颤。
谢云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昂首阔步于他面前站定,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平静
“弟子谢云衡,归来复命。”
玄诚真人闻言嗤笑一声,终于压不住怒火,声音陡然拔高
“复命?!复谁的命?!复你屡次触犯门规、忤逆师长之命吗?!”
“父亲,”谢云衡抬眼,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中用了这个称呼,目光坚定“弟子的所作所为,皆以人为重。人命关天,迫不得已。”
“还知道我是你父亲!”玄诚真人忍不住上前一步,“为师呕心沥血,竟教出来个不知轻重、狂妄自大的十恶不赦之徒?!忤逆父命、目无尊长、违背祖制视为不忠不孝!身为众弟子之表率,不以身作则,反而助长歪风邪气,视为不仁不义!你将我清虚观置于何地?!”
玄诚真人用词极重,但谢云衡对此无动于衷,反而略带质疑与控诉
“我原以为父亲只是迂腐了些,作为孩儿作为弟子,必当尊之敬之,可如今,平民百姓走投无路,濒临绝境,在观门嘶声力竭,可父亲做了什么?将其拒之门外,置之不理,谁曾想到?这是号称清修之地、正道之门的所作所为?!”
谢云衡一反常态,竟公然对玄诚真人发出质问,言辞如此直白
这番话令在场所有弟子头皮发麻。
荆云澜猛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傅云渊眉头紧锁,手中不自觉攥紧;白云芷则微微闭上眼,不忍再看......
“放肆——!!!”
玄诚真人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脸色铁青,谢云衡从未如此顶撞过他,如今竟还口出狂言,满嘴歪理邪说,他指着谢云衡,手指都在颤抖
“孽障!”
盛怒之下,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叫喝道
“戒鞭!”
一旁执法的弟子浑身一颤,不敢怠慢,立刻将一柄沉重、刻满符文的戒鞭双手奉上。
玄诚真人一把抓住,啪的一声鞭在地上,如雷贯耳,震得众弟子心惊胆战
“说!你知没知错!”
“弟子不知!”
谢云衡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好!好!”玄诚真人咬牙切齿,气息粗重急促
“跪下!”
谢云衡挺直脊梁,缓缓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没有求饶,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看他的父亲一眼,只是微微合上双目。
啪——!
第一鞭落下,狠狠抽在谢云衡的背心。白色的衣衫应声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鲜血映出。
谢云衡身体不禁微微一晃,牙关瞬间咬紧,一声不吭,把呻吟喘息紧紧吞咽在肚子里,连带着愤怒、委屈与痛苦...
“这一鞭,打你忤逆师长!”
啪——!
“这一鞭,打你触犯门规!”
啪——!
“这一鞭,打你败坏纲纪!”
...
玄诚真人每斥责一句,便是一鞭落下,谢云衡的脊背很快便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已经破烂不堪的白袍,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他的脸色随即苍白,额头渗出细汗,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而微微颤抖,但他始终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哀嚎,更没有一句求饶。
他就那样笔直地跪着,偌大的广场,如雷的鞭打声夹杂着血的腥气弥漫四周
弟子们有的不忍别过头去,有的眼中含泪,有的则被大师兄这惊人的隐忍和倔强震撼的无以复加。荆云澜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在肉里;傅云渊眼神复杂到极点......
玄诚真人起初是愤怒,鞭挞毫不留情,就这样二十鞭、五十鞭、一百鞭......随着鞭数的增加,谢云衡的脸色以及那不肯弯曲的背影仍旧不改分毫。
当二百零一鞭落下时,玄诚真人持鞭的手,终于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鲜血淋漓,却已经挺着腰板保持跪姿的谢云衡,气不打一处来。
他穿着粗气,又是沉重的深呼吸,停下来手。戒鞭的鞭梢滴落着血珠。
广场上随即死寂一片,只有玄诚真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谢云衡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玄诚真人看着谢云衡,良久,最终将被染的血红的戒鞭重重抛掷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禁足三月!”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待玄诚真人彻底离开后,众弟子立刻围了上去。
“大师兄!”
“快!扶大师兄回去歇息!”
“我去拿伤药!”
谢云衡在众人搀扶下,及其艰难地、试图拼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睁开眼,嘴唇因咬的用力而破损,意识几近模糊,对于刚刚师弟师妹们那关怀的话语,他并未听清,只见模糊的视野里,众弟子满脸忧虑。
谢云衡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微微摇头,他轻轻推着想要背他的弟子,嘶哑着声音开口,一字一句都极其微弱。
“我......自己......来......”
他迈出一步,身形晃了晃,几乎栽倒,却又被他自己强行稳住。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缓缓挪去。
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一个刺目的、黑红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