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并没有什么学习任务,就只是点个名确认一下人数,再分配一下住宿就没了。住宿分配有专门的人管,所以李乾道帮冯海点完名就可以开溜。
但他偏偏没有,愣是又去帮崔鹤立忙活住宿分配去了。
心清阁统共有十二个房间,住他们这些人绰绰有余。
李乾道翻了翻住宿单,记住了灵浔被分配到了零五号屋。
他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在晚上不打扰到灵浔的舍友的情况下还能把他叫出来说话。
"道……咳,师兄,住宿单。"
面前的桌子被轻轻叩响,灵浔眨巴着眼睛向他伸出手。
李乾道愣了一瞬,有些认不出灵浔来了。
灵浔将头发用墨染成了黑色,但细看还是有点微微泛着棕红色;不知是不是为了利索,他将本就不长的狼尾发用一根红色发带系在脑后。小揪揪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很是可爱;他穿上了统一的闻钰派的道服,扣子却不老实地松开一颗,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叫什么名字?"李乾道垂下眼,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手底下却已经找到了他的住宿单,捏在手里了。
"……哼,"灵浔鼓了鼓腮帮子,很是孩子气地低低"哼"了一声以表不满。
见李乾道还是这幅"不熟"的样子,他才不情不愿地开口:"灵浔。"
李乾道好似铁了心要捉弄他一般,又问了一句:"哪两个字?"
"李乾道你故意的吧!"灵浔憋红了脸,哑着嗓子抗议。
这是灵浔第一次喊李乾道的全名,往常都是"道士哥哥""道士哥哥"地喊,所以听这三个再熟悉不过的字从灵浔嘴里说出来,李乾道心里酥痒一片,麻麻的。
"喏。"他心情颇好的样子,仿佛刚才因为灵浔擅自伪装成人类并混入闻钰派的不悦一扫而空了一般。
住宿单被递到灵浔手中之前,他看见了那个丑画像。
……
还没等到李乾道想到找什么理由去叫灵浔出来,对方就自己来了。
隔着一扇纸糊的窗,能隐约看到两只小狐狸耳朵的影子在晃呀晃,伴随着清脆的铃铛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弥足明显。
李乾道本来正躺在床上发呆,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窗户,便看见了那对他再熟悉不过的狐耳。
"我操。"李乾道罕见地爆了句粗口,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开窗,将灵浔从屋外扯了进来。
灵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猛子从窗户里拽了进去,脑子有些懵。
他张了张口,一句"道士哥哥"刚出了一个音,便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到了墙上。
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落在了灵浔的唇上,他莫名有些心跳加速,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逐渐靠近,脸上发烫。
李乾道伸了伸手臂,几乎像是把对方圈进了怀里。袖子柔软的布料蹭过灵浔的狐耳,带起一阵痒意,一路从耳尖痒到了心尖上。
"好了。"那感觉一触即离,如蜻蜓点水一般。李乾道收回了手,同时往后退了一小步,与之拉开了一段不大的距离。
灵浔回头发现李乾道只是为了关窗,一时有些心虚地抬手抚了抚耳朵被碰到的地方。
看着对方不自然的样子,李乾道还不知其缘由,便只能先择最重要的话说:
"你耳朵,露出来了。"
"我知道呀,"灵浔颇为顽皮地动了动耳朵,带动一阵铃铛的脆响,"总保持灵力化形好累的。"
空气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了李乾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幅样子要是被发现了,你现在就死了!"
"哪有那么夸张……"灵浔撇撇嘴,说。
两人僵持了一瞬,灵浔先败下阵来讨饶。他揪起李乾道的袖子晃了晃,半撒娇半认真地道歉:
"好了嘛,我藏起耳朵就是了。"
说罢,稍微一用力,头上那双明晃晃的狐耳便又消失在空气中了。
"下不为例。"李乾道干巴巴地偏过头,说。
"嘻,"灵浔露出一个笑脸,"道士哥哥最好啦。"
"你来这里,你爹知道吗?"李乾道问。
不知为何,李乾道感觉这句话说出口后,灵浔整个人的气压都往下低了几度,面上的笑脸也有些僵硬。
"怎么了?"李乾道微微皱了皱眉,问他。灵浔却好似有些说不出口,将脸偏了偏,试图以这种方式来逃避问题。
"没怎么。"
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李乾道还以为是又跟他爹吵架了。他失笑,抬手想去抚灵浔的头发,嘴里说出来的是询问:
"又吵架了?"
"……"灵浔继续沉默,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的发顶揉来揉去。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错,但是……"
"没吵架,"灵浔蓦地开了口,再抬头时,眼睛里带了些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哀。"他死了。"
李乾道的手僵住了,"什么。"
"我说,他死了。三天前。"灵浔一字一顿道:"我那天晚上刚从小村里的学堂回到家,就看见他躺在我娘的木雕下,化了原形。"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以致于李乾道大脑反应了半天才消化了"灵浔爹死了"的这个信息。他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苦于嘴笨什么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只能接下去问:"怎么死的?"
"不知道,"灵浔低了低头,神色茫然,"反正不可能是自杀。"
"……"空气又静了。灵浔不想抬头,便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去盯自己的鞋尖。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靠近了。
这次不是与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两人的身体紧贴。
李乾道的身上有墨水的味道,混着一点不知何名的木质香,在体温的蒸腾之下,叫人莫名安心。
那味道把灵浔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住,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拥抱。
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对方,只是沉默地相拥着。
没有人去计量时间过了多久,只是听见外面好像敲钟了,现在好像不早了,才分开彼此,无需道别,仅是一个相对的眼神,便能读出"再见"的意思。
……
翌日天不亮,公鸡就已开始报晓。
也不知是哪届丧心病狂的掌门训的鸡,闻钰派的鸡鸣总是要较平常的鸡早一个时辰。
被鸡鸣叫醒的弟子皆是不满地揉揉眼,颇为挣扎地起床穿衣,束发,洗漱,然后跑去集合站队。
灵浔被分到了第五组,第五组是崔鹤立带的。此时他正在一棵树前,淡淡地看那群人慢悠悠地集合,然后站起一个并不整齐的队伍。
崔鹤立有些头疼,心想怎么这组这么没规矩。一偏头,看见四组还没有队,心里又平衡了一点。
"人都齐了么?我点名了。"他站直身子,拿着名单,扬声道。
"钟阳。"
"到!"
"赵屹。"
"到!"
一直顺着念了几个人名,都有人答到。崔鹤立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想着第一天训练人就比隔壁齐,也算是值得表扬了。
"灵浔。"最后一个名字落下,现场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崔鹤立耐着性子又喊了两遍还是未果后,就见刚开始喊的钟阳弱弱举了手。
"师傅,他……好像还没醒。"
崔鹤立撇了他一眼,"哦,我去看看。"
于是转身向心清阁走去。
零五房间内,灵浔还在抱着被子,口水横流,睡得正香甜。
崔鹤立认出他是先前李乾道抱的那只小妖,在心里浅浅震惊了一下,面上却如常。他躬身拍拍灵浔的肩,对方才堪堪转醒。
"干什么……"灵浔醒得很不情愿,撅着个小嘴坐起来,连眼都没睁就开始抱怨,"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抓紧起床,"崔鹤立眉头都没皱一下,"平常分扣一分。"
灵浔一个激灵睁开眼,顿时清明了不少。他从床上蹦起来要去穿衣服,就听见对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不叠被子也扣分。"
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去叠被子。
"衣冠不整也扣分。"
"不扎头发也扣分。"
分分分,怎么哪里都要扣分!
崔鹤立站在那里看着灵浔有些抓狂地忙乱,不由得内心酸涩,有些恍惚。
他偏了偏头,却猛然瞥到小家伙因为太急而没保持住露出来的耳朵,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将手覆到他头上。
灵浔正在收拾床单,突然感觉头顶一热,体内的灵力周转起来。回过头时,就见崔鹤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出了手。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几颗药丸。
"你耳朵露出来了。"崔鹤立言简意赅地解释。
灵浔急忙去摸头顶,面对崔鹤立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行为表示不解。
而那几颗药丸,他也没敢去动。
"谁知道有没有毒呢。"他嘟囔道。
崔鹤立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像是要豁出去了一样,淡淡闭眼。
周体开始长出白色的羽毛,双腿渐渐变细变长,最终成了两只细长的脚;头部变小,嘴上长出了只有鸟类才有的喙,头发上变成了红色的顶。
不过瞬时,眼前亭亭玉立的闻钰派知名弟子崔鹤立,竟变成了一只穿着人类衣裳的丹顶鹤。
灵浔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