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顾鹊桥归路 第29章 第 29 章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几乎是踉跄着飞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他抖着手去碰萧无穷的颈动脉，指尖刚触到那微弱却真实的跳动，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来，随即又被怒火顶了上来。

他猛地回头，咬牙切齿地瞪着萧音：“萧音！你耍我！”

“哎，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理解成这样的。”萧音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这句话可是你教我的，现在还给你。”

“姐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

“萧音！”凌逸晓猛地起身，撸了撸袖子，“今天谁拦着都没用，我非要跟你打一架！”

楚风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他，“凌少爷，消消气。萧小姐她受伤了。”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那股子要打架的戾气也散了大半。

萧音撇了撇嘴，“没办法，被围了，谁让某些人的主力部队来得比蜗牛还慢。”

“行了，你先带我哥回去养伤，这里的事交给我。”他抬头看向萧音，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等着吧，看哥今天不端了他们的老巢，给你们俩报仇！”

萧音清笑，“小心点，我可不想带伤去救你。”

“放心！”说罢，他转头冲身后的人一挥手，“兄弟们，抄家伙！走了！”一群人瞬间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山匪老巢的方向走去。

少年的背影挺拔又耀眼，满是一往无前的锐气。

*****

萧音背着萧无穷，身形绷得有些紧。萧无穷本就高大，一双长腿几乎要拖到地上，每走一步，都衬得她格外费力，可那双托着人腿弯的手，却始终稳得纹丝不动。

“要不，我来搭把手吧？”楚风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

“不用。他不喜欢旁人碰他。”

“可萧小将军他……已经晕过去了，回头他也不会知道……”

“这不是可以骗着他的理由。”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楚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硬着头皮想转移这尴尬，“以前每次派兵剿匪，都能看到您跟在萧小将军身边……其实您不必担心的，萧小将军武功卓绝，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说萧小将军武功稀松，不堪一击……根本不可信。”

“谣言是我传出去的。”

楚风脚步猛地一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无措：“谁、谁传的？”

“我啊。”萧音调皮的朝他眨了下眼 ，“是不是把你们所有人都骗住了，我很厉害吧。”

“他幼时身子弱，习武，应该算是我硬逼着开始的，后来只当强身健体，便没让他断了。我们全家，包括我，都只盼着他做个文臣，拿着俸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是我执意要来剿匪。临行前，他忽然说想当将军。我分不清，这是他心底的志向，还是不放心我。”

“可那又何妨？他想要的，我就想给他。将军之位而已，他只需在帐中稳坐，谋划全局。刀光剑影、浴血拼杀这些事，不适合他。这也许是我唯一能为他撑起的安稳。”

楚风听得一愣，怪不得他们感情这么好：“萧姑娘，你对萧小将军也太好了。”

萧音嘴角弯起一点极浅的弧度，脚步未停：“那是因为，他对我更好哦。”

*****

泗水山指挥部，天光已透过营帐缝隙照进来，落在萧无穷脸上。

萧无穷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熟悉的军帐顶，视线聚焦，撞进了萧音那双盛满焦急的眸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他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被那股失控的戾气吞噬，失去了意识；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记得迷迷糊糊中，叶羽他们看自己时，那混杂着惊惧与警惕的眼神；更记得，自己失控的手，差点就落在了她身上。

萧音明显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她的指尖攥得更紧，声音也染上了紧张：“那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萧无穷太熟悉该怎么回答了——像从前无数那样，垂下眼，装出茫然的样子，说一句“不记得了”。

只要他说了，萧音就一定会信，这件事便会被轻轻揭过去，没人会再次提起。

可是，“不记得了”他已经用过太多次了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写这“正确答案”了。

他想赌一把，赌她能给自己不一样的答案。

如何赌输了呢？

那就输了吧。

他抬起眼直视萧音，声音异常清晰：“姐姐，我都记得。所有的，全部的，我都记得。我记得我杀了好多人，记得我像疯了一样袭击叶羽他们，更记得……我差点伤了你。”

话音未落，萧音已经伸手，紧紧捉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很暖，暖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弟弟，没事的，都过去了。”她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开寒冰，“你只是太害怕了。”

萧无穷猛地愣住，怔怔地看着她。

她眼里没有丝毫恐惧，没有半分嫌恶，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疼惜。

“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他喃喃重复，像是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以前，每次他杀红了眼、麻木地站在尸堆上时，那些奴隶主只会摸着下巴冷笑，说他是“天生的杀人怪物”；看台上的观众，只会为他的血腥欢呼，转头就骂他是“没有人性的疯子”。他们怕他失控伤了自己，惧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却又舍不得他这颗能为他们赢来大把钱财的“摇钱树”——他们需要他的狠，却又唾弃这份狠。

可她说，他只是太害怕了。

“人在绝境里的所有尖锐，其实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壳。”萧音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心里最慌、最没底的时候，脑子会‘断片’似的不受控，身体会先替自己跑，要么躲，要么就……就跟野兽似的竖起尖刺。你那时，只是心里的‘怕’攒太多，撑不住了。”

“没事的，你只是太害怕了。”

“是这样吗？我只是太害怕了?”萧无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那些失控的疯狂，解读成了“保护自己”。

原来他不是疯子，不是魔鬼，他只是……太怕再次死掉，太怕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角斗场里。

萧音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温柔地笑了，伸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湿意：“是的，你只是太害怕了。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事的。”

“以后不会了，”她握紧他的手，语气坚定，“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面对那些害怕，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所以，别怕。”

萧无穷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却又暖得发烫，他睫毛颤了颤，“姐姐会永远陪着我吗？”

萧音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会的。永远。”

萧无穷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听见帐帘被轻掀的声响，未睁眼便知是叶羽。脚步声沉稳匀净，落地无声，是从小练出来的仪态，半分不乱。

“还好吗？”

萧无穷缓缓睁开眼，眸底还有未散的倦意，语气却淡：“放心，死不了。”

叶羽目光扫过帐内，没见萧音身影，便问：“萧姑娘呢？”

“去取吃食了。要帮忙？”

叶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得体的笑，“伤员还是好好养着吧。”

“此次剿匪，本就是众人之事，总不能什么担子都压在你们姐弟身上。我们这些人，虽不比你心思缜密，也不如萧姑娘身手利落，但多少还是有点用的，不至于事事都劳烦伤者。”

萧无穷看了他一眼，“行。”

叶羽微微一愣，挑了挑眉，“这么信我？”

“你想多了。”萧无穷十分随意的向后仰去，语气坦然，“我只是单纯的相信自己的眼光。”

叶羽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你今日心情不错。”

“是吗？”

“是。”叶羽颔首，“自相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这般明显的情绪外露——你很开心。”不是刻意掩饰的平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松弛。

萧无穷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反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却清晰：“是的，我很开心。”

叶羽笑了笑，不再多言旁的，转而说起正事，“今日，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望着帐外天光，语气平静却有力，“这场持续了快两年的剿匪之战，也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晚风裹着八月残留的暑气，漫过泗水山的林梢。

地上的野草还沾着未干的血珠，被踩断的枝桠间，横七竖八躺着锈迹斑斑的刀斧，断了刃的长刀压着卷了弦的弩箭，铜制的箭镞还沾着褐色的血痂。

凌逸晓站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握着自己的长枪，指尖还沾着点山匪帐篷的焦灰，林中空地上，几个西北军正守着俘虏。他们没了白日的凶悍，被粗麻绳反绑着双手，连成歪歪扭扭的长队往山下挪。

萧音他们本就没耗多少主力，这场仗打得不算费力。

晚风裹着山间的凉意，卷着几片落叶掠过泗水河面，吹走了硝烟，水波里映着的月亮，比最初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