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叩脚踩在灵籁府的地界上,脑海里回响起那个通身黑袍,哦呀嘲哳的声音向他询问:“你确定要寻林涧下一个会向谁复仇吗?”
他思考过该如何寻找林涧,大方向已经有了,但该如何精准的抓到人呢?
想来想去,方叩觉着万变不离其宗。
自己要抓的那个人总归是要杀人的,那守株待兔才是最省力的办法。
于是在那道声音的指引下,他躲在君岑的门外的树林中,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时分。
灵籁府与上弦宫温柔水乡的风致相比,另有一番风味。
依山就势,粉墙青瓦,建筑顺着山势而下,房屋也沿着落阶的马头墙垒得整整齐齐,墙面上则是用砖雕或是石雕用以装饰。
方叩站在小巷中,远远望去,每家每户粉墙外壁探出的门楼上,雕刻着各色神话中的吉物。
剪影刻在落日余晖中,是与周遭建筑格格不入的厚重。
他在想,林涧几时才会来。
方叩觉得自己在这里等了好久,久到月亮已经挂在檐上,满天星河仿佛一抬手就能够到时,巷子口终于传来动静。
灵籁府中人居住的位置如同街坊邻里一般,排布在山腰。
只有这条街巷,与众人远远分开,坐落在最接近山顶的位置,若想上来,需要经过三道关卡,旁人绝不会靠近。
君岑一般也不允许人上来。
方叩能上来,是因为他手里有早已备好的腰牌。
那…这个人呢?
此时月色不显,只能看到一道剪影远远的飘来,隐约可见灵籁府那身浅蓝色服饰。
只是这身形看上去过于瘦削,就好像一‘条’人在飘似的。
直到那‘条’人飘进门楼下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的覆盖范围内时,方叩才看清,原来那人身上另穿着件外袍,深色布料上的暗纹在烛火下不时的反着光。
眨眼间,那人朝着门楼又走近两步,方叩看到,那件深色外袍,是宝蓝色。
在那一瞬间,方叩整个人呆在当场,他并不震惊于在这里找到林涧,而是诧异于自己刚刚冒出的念头。
他竟然觉得,这样也好。
只要林涧还活着,只要他平安,只要…能看见他就好。
这一刻,方叩终于意识到,他离不开林涧。
脑海中蓦然想到城寥那句话,深陷情网遭人遗弃吗?
他不知道。
但不论是什么感情,方叩很清楚,归根结底,他离不开林涧。
林涧手中端着个托盘,他在犹豫,是否要在今晚进去。
他并不知道君岑此刻是否在里面,今日一下午,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大家问起来都是已经有两三日没见到府主。
若现在进去,无疑是在赌。
最终林涧站在红色灯笼下只是停顿片刻,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次日醒来时,便有人来串门。
许是时令山脉中,灵籁府在医术这一道上一家独大,门下弟子多是随心过活,彼此之间互相依靠,没有了竞争,大家自然更加亲密些。
林涧随手拽过外袍披上,便前去开门,门外果然站在几位姑娘,为首的正是昨天床前看护的那位。
“怎么了师姐?”
林涧从善如流的问出口。
印象中这位师姐暮淳负责掌管所有杂事,自己所经手的晒药也是由她负责,那么由她带人来慰问再合适不过。
“阿木,你先跟我们走。”
不料暮淳并未解释,只一把拽住林涧往外带。
林涧大致扫过一眼,她带来的两人也是神色匆匆,紧蹙眉头。
“师姐,怎么了?是有什么大事吗?”
林涧没有试探,直接问出口。
毕竟他现在这个位置位卑言轻,能轮到让他出席的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事情来得急了些,路上讲。”
暮淳拉着林涧急匆匆赶路,裙摆一波接一波的往前荡。
“刚才我本只是想来看看你,却不料上弦宫的人突然上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总之府主要求所有人立刻前往前厅,她有事要说。”
暮淳一边走一边说,语气难掩担忧。
林涧听到这话却沉下心,上弦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可除开史家一门之外,并未听过有其余真正的本家人,总不会立刻站出一人就能主持大局。
按林涧的猜想,发现史未明的死讯后,上弦宫内且得闹上几天呢。
可现在对方找上门来,也不能不做打算。
林涧左右看了一眼,暮淳与其他两名女子呈包围之势紧紧将自己框在中间,竟像是个来者不善的意头。
三人就这样将自己裹挟着往前走,几乎称得上小跑。
林涧自问从昨日起到现在,自己并未在灵籁府暴露过任何信息,总不能这么快就确定自己身份,并安排人下手吧?
莫不是…莫不是穹灵宫的钟川?!
可就算是这样,林涧也不想动手,除开手中空空之外,他不想滥杀无辜。
退一万步讲,暮淳与这两名女子也只是听令办事,自己若下杀手,与禽兽何异。
林涧转念间便敲定心意,打算随机应变。
于是他被人拽着胳膊,一路走到前厅,随后又被人带着,悄摸摸地混进庞杂的队伍中。
直到这一刻,暮淳与身边两名女子才松了口气,师姐笑着悄声说道:“我就是怕来不及,你身子不好,到时候万一再挨罚,怕是又要躺上几日。”
说着话,暮淳还不好意思的朝林涧笑了笑。
这位姑娘从昨日起,便以极其善解人意,温柔和善之风,给林涧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本也想回之一笑,但余光却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从内室开门出来。
史武。
暮淳用眼神暗示林涧看向史武,悄声解释。
“上弦宫的消息就是他传来的,听说府主只听了个开头,便让所有人来前厅,她要挨个儿点人。”
只见内堂又出来一位看上去颇具威严的令官,正拱手送史武出来。
半开的门内传来两声低沉的轻咳,随即被严严合上。
灵籁府分医官与令官,医官负责对外诊治,令官则是负责府内的日常杂事。
看得出这位令官不常笑,那张板习惯了的脸,只从嘴角划出轻微弧度。
虽是这样,言语间却又不乏和善。
林涧心下疑惑,史武只是一位内门弟子,按理说掌事一类的身份去接见已是够用,哪里用得上先是府主,后又是令官如此态度。
就算送来的是史未明的死讯,这态度也太过奇怪。
林涧又看了眼史武,对方还完好无损的健在,这证明那日史未明对自己所说的话中,至少有关自家子弟这件事上没有撒谎,这让林涧十分欣慰。
虽说他现在只想着杀人,但见识过方家后,他总想着,大家要是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暮淳引导林涧看过去后,自己便低下头等待府主的消息,林涧的目光则是一直追随着史武。
这一眼停留的时间过长,长到史武丝毫不费力的就能顺着这道目光抓住林涧。
只见他先是一愣,随后勉强弯起嘴角,只是这弧度抬了几次都没抬起来,最终只能苦笑一声。
“你长得好像小林哥啊。”
林涧一时竟然不知这句话该如何接,只好抿了下嘴,在心中紧急措辞。
正犹豫着,只听耳边暮淳体贴搭话。
“是吗,那若是有幸去上弦宫可以拜访一下,说不好和我们阿木有缘,还能认个干亲。”
好姑娘!
林涧心中暮淳的位置火速上升,将史武原本位置霸占得严严实实。
史武却垂下头,前厅中站在这几人身边的众人,都清楚听到反复两下吸鼻子声。
随后史武抬起头,眼眶泛红,宁愿呲着牙也要笑着回答。
“没这个机会了,我们小林哥为了保护宫令,一同死了。”
这句话一出口,周遭一片寂静。
众人都只知道上弦宫八成是出了什么大事,却也没想到是如此大事,大家一时都有些迷茫。
上弦宫宫令…死了?
听这话头,还是被人杀害的?
身边有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正要开口询问时,正堂中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紧接着另一位令官推开门走出,提气传令。
“自今日起,每两人一组,凡行走坐卧必得两人同行,晚间则需同去所领事务处报道,若有一人出事,需尽快上报。”
此令一下,原本已经得知事情原委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史武见周遭事情已与自己无关,便垂下头抹了两把眼睛,准备告辞。
但告辞之前,他还想再看一眼那姑娘,眼神挪过去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史武听到那姑娘开了口。
“既然上弦宫宫令已死,那现在何人当家?”
声音也像,史武一个恍惚,在人家姑娘身上停留的时间便长了些。
缓过神时,他看到对方依旧在等待自己回话,表情倒是不像,小林哥喜欢笑。
“是史青,宫令临死前将所有灵力尽数托付给他,命他掌管上弦宫。”
史武说完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开,虽然无冤无仇,但他也不想再看到这姑娘了。
史青吗……
林涧想到自己是确认史未明已经死透之后,才离开的上弦宫,顿时皱起眉。
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这些后续都与自己无关,对他而言,只要报了仇就可以。
更何况史青为人不错,弟子之中也颇有声望,不论这灵力怎么来的,横竖以后也见不到了,自己犯不上操心。
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另一件事,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事。
灵籁府内门只有女子,自己也是女子,分组时必然分到的还是女子。
白日还好说,可刚刚也说明了,行走坐卧必须得在一起。
眼见面前一对又一对寻好的搭档走过,林涧只觉得自己头好痛,可能还需要回去躺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