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花爆竹的大年三十要冷清很多。
许嘉宁窝在小沙发的一角,裹着毛毯,双眼空洞地看着春晚,身边按了静音的手机震个不停。
各种平时沉寂的班级群亲友群在这个时候都开始红包大战。
还有群发的新年祝福。
这是许嘉宁的手机一年之中最繁忙的一天。
她小时候的新年是在乡下的外公或者是爷爷家度过的。
一大家子人会在老宅里面住几天,附近的人都是沾亲带故,每天吃饭的人家都不同。
小孩子们总是聚在一起疯玩。
许嘉宁自小性子就有些冷,不喜欢参与这种孩子们的打闹,但是她喜欢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着不远处的人玩耍。
身处热闹的环境好像是可以将她自己身体的孤单驱散一些。
可是谈静云离婚后,再也没有带许嘉宁回过老家。
三十那天过去之后,谈静云和许嘉宁还是要去拜年的,只有几户人家,都是平时和她们家还有往来的人。
许嘉宁成绩好,性格好,是大人们心目中的模范孩子,都希望她可以给自己那个不那么争气的孩子上上课,讲点学习经验。
在外人心目中婚姻失败的谈静云却是一个在教育子女这件事上格外成功的人。
她的父亲张源每年过年期间会喊许嘉宁出来吃顿饭。
最开始是去张源的新家,去了一两次,许嘉宁有些排斥,后来就再也不去了。
许嘉宁的爷爷前些年出了交通事故,断了一条腿,对方负全责,赔了一笔钱给他们,后来又赶上老家拆迁,虽然已经不是过去的天价补偿,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而这些钱,两个老人都给了后来张源成立新家。
或者用她爷爷的话说,就是给他们小孙子的见面礼。
从某种意义上说,和谈静云的分开,是张源全新生活的开始,并且越过越好。
许嘉宁见过几次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天真活泼的年纪,家里的玩具堆得到处都是,过着一呼百应的生活。
有一次小男孩吵着去游乐场玩,张源去买票,许嘉宁带着小孩去门口登记。
负责登记的大爷没话找话:“小姑娘过年带着亲戚家的小孩出来玩呀。”
外人从不会觉得两个人是姐弟,长相不同,连姓氏都不一样。
许嘉宁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入赘的,张源小时候也姓许,后来时代变了,家里的生活也好了起来,她爸后来还是改回了姓。
如果许嘉宁是一个小男孩也该是姓张的。
谈静云当时其实是吵过的,不过到底是没有用。
谈静云将这件事看作是对她自己的轻视,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只是到头来,倒是没有一个人会真的在意这个既不和爸爸姓也不和妈妈姓的小孩的心情。
爷爷奶奶不满意,因为期待了好久没有等到一个孙子,妈妈也不开心,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尊严,她爸只是想着让两边不要吵架。
顾之芸后来随口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是‘许嘉宁’好听,‘张嘉宁’听着怪怪的。”
不过顾之芸这个奇怪的角度还是让许嘉宁心里有一瞬间的松弛。
她想,其实别人没有那么在乎自己到底姓什么,这个姓到底来自哪里。
因为姓氏的事情,唯物主义的许嘉宁人生中唯一信命的时刻就是在这里,她觉得似乎命中注定,她和这个家庭的联系是很微弱的。
一扯就会破。
大年初三,张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按照惯例是打给谈静云。而后者似乎从早上起就在等待着这个电话,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晚上吃过饭,电话来了。
谈静云回了自己的房间,接通电话,关起房门。
许嘉宁在厨房里面洗碗,水流声哗啦啦冲刷在她的手上和碗筷上,洗洁精冒出大面积的乳白色泡泡。
老房间的隔音效果有限,谈静云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许嘉宁的耳边。
又是老调重弹的几句话。
又是在纠缠当年的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
十几分钟后,谈静云收拾好情绪出来,走到厨房,低着头去收拾桌面。
“初五中午,老地方。”
许嘉宁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陪着谈静云看了一会电视,许嘉宁就回房间了。
她和钟晏的聊天频率已经变成每天晚上了。
钟晏晚上被几个堂姐妹缠着喝了一点酒,躺到床上的时候,声音有些含混。
两个人相互说了下自己白天做的事情,琐碎而又细致。
说说天气,说说有些奇怪的亲戚等等。
许嘉宁声音哑哑地问钟晏:“如果有一个亲戚,你不想见他,但是不见又不太好,该怎么办呀?”
电话那头传来钟晏喝水的声音。
然后是水杯放到床头柜。
“那就不要去见。”钟晏的声音斩钉截铁。
“会不会不太好,对方会对我有意见吧。”许嘉宁还是有些犹豫。
钟晏轻轻笑起来,喊了她一声:“许嘉宁。”
许嘉宁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你很在乎这个人?”
许嘉宁仔细思考,想想自己对张源的情感:“一年见一次,谈不上在乎。”
“你都不在乎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个人对你的看法。”
许嘉宁知道钟晏的话很有道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以后的人生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参与。
她只是……只是习惯性的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短暂的安静后,钟晏开口:“你什么时候返校?这两个家我是待不久了,太烦人。”
许嘉宁靠着床上,咬了咬下唇说:“得过了十五吧。”
钟晏又是冷哼:“你在乎那么多人的看法,怎么就是不在乎我的呢,你就不怕失去我吗?”
虽然知道钟晏是在和自己说气话,不过许嘉宁真就好好思考了下,她发自内心地弯起嘴角。
“会有失去你这种可能嘛?我一直都觉得没有呢。”
钟晏被气到笑起来,伸手捏了捏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许嘉宁,你就是一个窝里横。”
因为许嘉宁准备过了十五返校,钟晏没有办法只好再和这帮莫名其妙的亲戚人混些日子。
最后,和张源的一年一次的饭局,许嘉宁还是没有去。
她没有和谈静云说,只是私下里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找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假的理由。
不过她想最重要的并不是理由多么完美无缺。
张源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一个“知道了”。
没几天,许嘉宁在谈静云和外婆在一次争吵的电话里得知,她的爸爸即将迎来第二个小孩。
初十还没有到的时候,许嘉宁就准备收拾东西返校。
往年她也会回去的比较早。
谈静云给她收拾东西,母女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叠着衣服。
临走的时候,许嘉宁还是把刚刚拿到的奖学金给取了出来,信封交到谈静云的手里。
“身体不好的话就不要去打工了。”
——
学校里人还不是很多,他们宿舍楼前面一栋一直闲置的楼准备翻新,脚手架架得很高。
灰尘到处都是。
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食堂教室都没有完全开放,生活不太方便。
许嘉宁想到钟晏的房子还空在那里,主人还在自己家里过着新春佳节,准备先搬过去过渡几天。
她只是收拾出来一个小的手提包,非常顺利地输入密码进了公寓。
钟晏是一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即使人不住在里面的时候,也会定期有保洁过来打扫。
推门进去,房间依然一尘不染,比她那个现在总是飞灰进来的宿舍不可同日而语。
她换了鞋后拎着包往客卧走。
走到一半的是,她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嗯?
难道是保洁正在打扫?
许嘉宁有些紧张起来,然后“咔哒”一声,主卧的房门打开。
一脸困倦的钟晏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眼睛只是眯成一条缝,打了一个哈欠。
看到模糊的人影后,才慢慢清醒。
穿着睡衣的钟晏懒懒地靠在门框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许嘉宁,嘴角扯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是说十五之后回来吗?”
许嘉宁没有听清钟晏的话,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对方的头发给吸引了。
黑色如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钟晏的肩膀上,冷艳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