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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月做了一个梦。
梦见七岁的她坐在老宅门口的石墩上,身后奶奶正弯着腰给她编头发,奶奶编了两条麻花辫,上面还系着五彩斑斓的彩带。
她觉得自己的新发型很好看,于是跑去跟小伙伴玩跳绳,两个还在在旁边拉绳子,她在中间跳啊跳。
色彩鲜艳的彩带随着她头发一蹦一蹦的,仿佛两只振翅高飞的蝴蝶。
她跳得正得意,却突然感觉绳子好像被人拉高了,她猝不及防绊了下,身体踉跄着朝前跌去——
“咳咳……”
竺月被自己的梦呛醒了。
“醒了?”耳畔传来一道很轻柔的男声,“感觉怎么样?”
竺月缓缓睁开眼。
视线映入一张年轻英挺的脸,平头,眉宇隐有几分担忧。
竺月茫然望着他,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的恍惚感。
“是不是还很难受?”
程峰身上淌着水,脸上隐有疲意,眸光却紧紧落在她身上。
“头晕吗?会不会想吐?”
竺月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下滑。
程峰赤着上身靠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条干毛巾,似乎正要帮她擦脸。
两人所处的位置也早已不是湍急的河里,看着像是程峰的车里。
程峰见她唇色发白,神情却还算平静,不由微松了口气。
“醒来就好,先缓一下。”
说着从后座拿来一瓶葡萄糖水,上岸后他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本来以为要做心肺复苏,后面判断应该是低血糖所致昏迷,便率先把人抱上车。
“你今天都没吃,又在太阳下晒那么久,身体肯定扛不住。”他旋开瓶盖想要扶她,“喝点葡萄糖垫一下——”
竺月摇头,避开了他手。
程峰:“……”
“为什么……要救我?”
竺月声音还有些虚弱,眼睛没看他,视线木然落向上空青灰色的车顶。
外面暴雨未停,雨水噼里啪啦落在车顶,在前挡风玻璃上蜿蜒成一道道细小的沟渠,雨刮器规律滑动着,发出“唰唰,唰唰”的沉闷声响。
她脸上的灰败让程峰心头一酸,他喉头微哽,“你怎么那么傻?”
她朝河里一跃而下的那一幕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如果自己当时再晚来一步……
程峰不敢往下想,他抿着唇,身体因克制而微微紧绷。
既气她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又心疼她走投无路的绝望。、
“你这样做,对得起奶奶吗?”
竺月心头一刺,没说话。
她唇色苍白,眼中一片萧瑟,程峰嘴唇动了动,不忍再说重话。
他攥着毛巾轻轻擦掉她颊畔的水,语气和缓几分,“生命只有一次,一旦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
竺月没说话,眼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冷嗤。
那又如何?就算不放弃,她本来也什么都没有了。
程峰将她脸上颓然看得分明,他轻叹了口气,“活着才有希望——”
“有什么希望,苟延残喘吗?”竺月想起村里人的态度,“你不该浪费力气,就应该让我死了算了。”
在大家眼里,她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或许当时蒋庆明打她时根本不应该反抗,横竖都是死,这就是她的宿命……
“我说了,要活一起,要死也一起。”
略沉的声音拉回了竺月思绪,她愣了下,对上程峰那两束清冷的眸光。
他是认真的。
竺月不说话了。
想起刚才在河里的危急场景,任凭她怎么挣扎,他始终不肯松手。
都说和平年代消防员是牺牲最多的人,雨下那么大,河水又那么急,要是她刚才一直挣扎,两人最后都得淹死……
这个傻小子!他才二十四岁!
竺月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
想像小时候那样弹他额头,无奈力气全无,只能撇了下嘴,“就为我这么个有案底的犯人?”
“有案底怎么了?”程峰浓眉一拧,十分不喜她这样轻贱自己,“你也是逼不得已,如果可以选择,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他小心观察了下她表情才继续,“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既然出来了,就要向前看,不要再回头,过去的那些……”
他说不下去了,喉头发堵,一阵自责涌上心头。
如果他早知道她要嫁的是那样一个禽兽,当时就该不顾一切带她走!
车厢里突然一片寂然。
在竺月印象中,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弟弟一向沉默寡言,今天却对着她讲了这么多大道理。
竺月扫了他一眼,“你们消防员,都这么会说话吗?”
程峰耳垂一下子红了。
竺月:“程峰……你真是傻。”
迎着那双带着戏谑的黑眸,程峰脸颊一烫,垂眸避开了她视线。
“奶奶说过,傻人有傻福。”他神色微赧摸了摸头。
他这不是终于等到她出来了……
竺月并不知道他的心思,想到已逝的奶奶,她眼光再次黯淡下来。
程峰抬眸看她,“如果奶奶泉下有知,她肯定也不想你做傻事,她那么疼你,肯定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活下去?竺月苦笑,“怎么幸福?老宅都被我大伯卖了!我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
“老宅卖了?”程峰瞳孔一震,“什么时候?”
他并不知道竺月遇到柯春梅的事,老程去世后他一直都在外地求学,对老家的情况并不了解。
竺月:“我不知道,但是已经卖给柯家了。”
程峰拧眉,“他怎么不和你商量一下?明明这房子你家也有份!!”
说着拉开车门就往要外冲。
一阵冷风顺着门缝趁虚而入,滴滴答答的雨水灌了过来。
“你干嘛?”竺月喊他。
程峰一只脚已经趟出去了,不顾豆大的雨滴打在自己身上,他上身紧绷,语带愤慨,“我找他说理去!”
“回来!”
“竺月,你等我下!”这房子承载在她和奶奶那么多的回忆,程峰几乎可以想象她万念俱灰的样子。
奶奶走了,现在连老宅都被卖了,怪不得她会轻生。
一股怒火直直冲向脑门,他沉着脸下车,“怎么说也要让他给你个交代!”
“程峰你回来!”
“竺月你等我——”
“回来,程峰……”副驾车门被推开,竺月刚出来就重重打了个喷嚏。
程峰没想她会跟下车,急道,“你怎么下来了?外面还在下雨,一会淋湿了!”
“那我叫你回你怎么不……哈欠。”竺月身上衣服本就是湿的,被冷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哆嗦。
程峰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副驾,按着她肩膀想让她上车,“先回车上,一会儿着凉了。”
竺月却不管,“你不回我也不回。”
“竺月……”
“那你不许去!”
四目相对,竺月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坚持。
视线掠过她苍白的嘴唇,程峰咬了咬牙,终是无奈妥协,“行,我答应你。”
竺月吸了吸鼻子,这才顺着他拉开的车门坐回去,“说风就是雨,跟头蛮牛一样。”
程峰听得一窘,却没反驳,只是关好车门默默回到驾驶座。
他平常没这么冲动,也不知道刚才怎么脑子一热就……
竺月又重重打了个喷嚏,她是真的冷,“快把门关上。”
程峰听话照做。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车窗发出细微的震颤声,却十分尽职地将风雨声阻绝在外,形成一方静谧温暖的小天地。
“喝点葡萄糖吧。”程峰重新把瓶子递过去。
他皮糙肉厚,又天天训练,泡这么会儿水根本没什么感觉。
但是竺月不一样,她那么瘦,又折腾半天,刚才还晕过去了……
视线扫过她身上,灰扑扑的T恤这会儿已经全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胸部曲线顿时一览无余。
程峰脸一烫,飞快收回目光,“我我车上有作训服,你,要不要先换上,一、一会儿着凉了?”
磕磕巴巴说完,一张脸几乎全部红透。
竺月兀自接过瓶子抿了口,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确实很难受,便嗯了声。
程峰长臂一伸,从后座拿了个备用包过来,除了作训服,还有一整套简易的救援装备。
竺月看了眼,“那你呢?”
程峰还光着上身,下面的裤子也都湿了。
竺月视线落在他小麦色的肩背上,犹记得几年前他还瘦的像竹竿一样,现在都已经有肌肉了。
肌理分明,不算多夸张,薄薄的一层坚实而分明,充满力量感。
应该是许多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竺月望着他,不知道他现在交女朋友了没?
程峰见她视线落在他身上,低头看了眼,有些不自然地红了红脸,“我……我没事。”
竺月便没说什么。
她转过头,外面雨还在下着。身侧玻璃窗印上了斑驳的水渍,视野里的乡道、田野、山脉都模糊一片。
程峰比她高很多,衣服也大了好几个码。
竺月拿着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感觉可以当睡裙。
程峰见状摸了摸头,“那,那你先换,我去外面……”
刚要开门下车——
身侧传来竺月的声音,“雨下那么大,你去哪儿?”
程峰僵在原地。
竺月:“就这么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