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寂 第1章 初夏

五月中旬，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炙热，透过高一七班窗户上那层薄薄的灰尘，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老李正在讲解方程组，他的声音平稳而单调，像一首精心编排的催眠曲。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配合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构成了一首完美的夏日午睡交响乐。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庄与的头正一点一点地向下沉。他的数学课本摊开在桌上，页面干净得像是刚刚从教务处领来的新书，只有扉页右下角用铅笔草草写下的“庄与”二字，显示着这本书的主人是谁。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老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仿佛是从水底传来的模糊回响。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这个闷热的教室，飘向某个更加舒适安宁的所在......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梦乡的那一刻——

“庄与！”

一声惊雷在教室里炸开，粉笔被重重摔在讲台上的声音清脆刺耳。

庄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大得让椅子向后刮出尖锐的声响。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几个交清甚好的男生低头偷偷窃笑。

老李站在讲台上，脸色铁青，手中的粉笔已经断成了两截。

“又是你，庄与！”老李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几次在我的课上睡着了？嗯？怎么，我讲的课就这么让你犯困？”

庄与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成绩在班级中下游的学生，在老师眼里做什么都是错的。他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这种冷淡和理智，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出去！”老李指向教室门口，“到走廊上站着醒醒脑，别在这里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庄与默默地离开座位，在全班的注视下向教室门口走去。他的步伐平稳，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被当众批评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拉开教室门，踏入空旷的走廊。五月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比起教室里沉闷的空气，倒是清新了不少。

走廊很安静，只有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模糊的口号声。他随意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微微闭上眼睛。罚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甚至已经找到了其中的乐趣——至少不用在教室里听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数学题。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睡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那脚步声很特别，不像是老师沉稳的皮鞋声，也不像是教导主任那种故作威严的厚重脚步声。这脚步声轻快而有活力，每一步都踏出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越来越近。

庄与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的男生正从楼梯口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整洁干净的单肩包，随着跑动的节奏在身侧轻轻晃动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像是盛满盛夏的阳光。

庄与认得他。关烨，学霸，家境优越，性格开朗。这样一个完美得几乎不真实的人，与站在这里罚站的自己，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关烨显然也看见了他。在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关烨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庄与身上，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那是庄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关烨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

以前的他有这么漂亮吗，庄与想。

庄与清楚地看见关烨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刚才跑得有多急；看见他眼中那份毫无杂质的明亮，像是从未被世俗污染过的清泉。

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般的味道，随着关烨的靠近飘了过来，萦绕在庄与的鼻尖。

关烨在教室门前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报告！”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因为刚才的奔跑而略显急促，“对不起李老师，我迟到了。”

教室里的讲课声停了下来，老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关烨？怎么迟到了？”

关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个动作在他做来显得格外自然可爱：“自行车链子突然断了，我一路跑过来的。”

“快进来吧，下次注意点。”老李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

就在关烨伸手推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仍然靠在墙边的庄与。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那是庄与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对上关烨的视线。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有着某种魔力，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移开目光。关烨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瞳孔的颜色比一般人要浅一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质感。

更让庄与心跳漏了一拍的是，关烨对着他，轻轻地眨了一下右眼。

那是一个飞快而隐秘的动作，伴随着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像是在说“别担心”，又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小秘密。

然后，关烨就推门走进了教室，留下庄与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教室门在关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世界。但那个眨眼的动作和那个微笑，却像是被刻印在了庄与的视网膜上，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这太不正常了。他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很少有什么事能够扰乱他的心绪。可是刚才，就在关烨对他眨眼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失去了平时的节奏。

走廊重归寂静，但庄与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他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缕阳光般的味道，还能看见关烨跑过来时被风吹起的发梢，还能感受到那双琥珀色眼睛看向自己时，心底泛起的那阵陌生的涟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自己。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对视，会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教室里的讲课声再次响起，老李的声音依然平稳单调，但庄与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那扇紧闭的门上，仿佛能够穿透厚厚的木板，看见里面那个坐在前排的明亮身影。

他想起关于关烨的种种传闻：家境优越，父亲是某知名企业的高管；成绩优异，从来不会跌出年级前十；性格开朗，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待人友善，在班级里很有人气......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一个默默无闻、成绩平平、还经常被罚站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庄与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这一定只是个偶然，关烨可能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友善的。那个眨眼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他习惯性的友好表示而已。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跳还是这么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反常的情绪波动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他一向认为，过于强烈的情感只会影响判断，让人做出不明智的决定。理智和冷静，才是他行走世界的保护色。

然而，尽管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那个眨眼的画面却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脑海中，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又开了。

庄与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心跳再次加速。会是关烨吗？他出来干什么？

然而出来的是老李。他看了一眼庄与，表情依然严肃，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站了这么久，清醒了吗？”

庄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回去上课吧，”老李叹了口气，“下次别再在我的课上睡觉了。”

庄与默默地跟在老李身后走回教室。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前排的那个位置。

关烨正专注地看着黑板，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察觉到了庄与的视线，微微偏过头，对着庄与的方向轻轻笑了一下。

那一刻，庄与感觉自己的呼吸又是一滞。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内心的波澜，却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接下来的半节课，庄与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神游天外。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那个挺拔的背影，看着关烨偶尔抬手记笔记，或者微微侧头和同桌小声讨论问题。

他发现关烨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但又不是那种死板的专注。他会因为老李讲的一个笑话而轻轻笑起来，肩膀微微抖动；也会在遇到难题时微微蹙眉，用笔轻轻敲打着桌面。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在庄与眼中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格外生动有趣。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庄与竟然感到一丝遗憾。这意味着他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个背影了。

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庄与慢吞吞地把数学课本塞进书包，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前排的动静，看着关烨站起身来，和几个同学说笑着向教室门口走去。

就在关烨即将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准确地找到了教室后排的庄与。

他们的视线再次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关烨对他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朗的笑容，然后才转身离开。

庄与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

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五月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操场上有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欢呼声和哨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校门口，他意外地又看见了关烨。他正站在一辆看起来很高级的自行车旁，和一个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女生说着什么。那个女生长得很好看，气质优雅，和关烨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关烨似乎察觉到了庄与的视线，抬起头看向他，脸上的笑容依然明亮。他对着庄与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

庄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他的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走在回家的路上，庄与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个在走廊上奔跑的身影，那个带着歉意的笑容，那个隐秘的眨眼，还有那双盛满阳光的琥珀色眼睛......

他想起关烨对老李解释迟到原因时的坦然，想起他和同学说笑时的开朗，想起他对那个漂亮女生说话时的温柔，还有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表现出来的友善。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明亮，就像五月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

庄与一向认为自己是冷静而理智的。他习惯用淡漠的外表掩饰内心的无所谓，对大多数人大多数事都提不起兴趣。成绩中下游又如何？被老师批评又如何？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可是今天，就在那条空旷的走廊上，在那个意外的对视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笑容可以如此明亮，原来一次短暂的对视可以让人心跳加速，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能照亮周围的一切。

回到家，庄与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拿出作业本，却迟迟没有下笔。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五月的晚风轻轻吹动着窗帘，带来远处模糊的市声。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关烨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一刻，庄与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清醒着活一次，也不错。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一向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偶然的相遇，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轻轻叹了口气。

五月的风依然温柔地吹着，带着初夏特有的气息。而这个平凡的五月午后，却因为一次走廊上的偶然相遇，变得不再平凡。

庄与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当关烨对他眨眼的那一刻，他十六年来平静无波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涟漪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能平息。

好水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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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