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大雪才止,重华殿的歇山顶染着霜白,仿佛水粉褪了色,檐角外起了风,回廊处寒意犹在。
但是,今日皇室在此举办烧尾宴,即使隆冬也抵不住这繁华如火。
殿堂高阔,珐琅九曲通景屏风隔开东西,示男女分席之意,两侧立着十二尊巨大的兽炉,龙涎香混合着椒花的的辛辣,宛如山岚云雾,熏人欲醉。
傅棠梨坐得久了,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的腰肢依旧挺得笔直,下颌矜持地抬起,显得比任何人都优雅端庄。
此时笙歌已酣,宴席却未开场,贵人们都在殿中等候,只因淮王未至。
元延帝故意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对诸大臣道:“可恨竖子无信,朕昨日再三叮嘱,他仍姗姗来迟,待稍后,定要罚他。”
淮王是元延帝的胞弟,执掌重兵,为元延帝征伐四海,骁勇善战,天下莫不能敌,元延帝爱他甚切,今日这烧尾宴,便是为了庆贺淮王平叛南诏之乱而设,故而正主不到,连元延帝也要耐着性子等他。
大臣们都明白帝王的心意,纷纷出言附合:“陛下仁爱,淮王确实不该如此,该罚、该罚,少说十杯。”
元延帝大笑,堂下丝竹声再起,左右应和。
看样子还有的等。
傅棠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今日所来皆为显赫权贵,如她这般年轻的女郎不过陪在末席,大约无人注意。
她终于耐不住殿中浓烈的香味,和身边的女史低声交代了两句,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殿门,冬日的风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却吹散了那股说不出的黏腻气息,让傅棠梨瞬间精神了一些。
候在殿外的尚宫看见了,过来恭敬地问道:“傅娘子何往,可要我遣人伺候?”
尚宫是有品阶的女官,等闲贵女还入不了她的眼,但尚书令傅大人家的二娘子傅棠梨却不等闲。
傅棠梨温婉柔顺,贞静娴雅,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贤德淑女,不久前元延帝才颁下圣旨,钦定她为未来的太子妃,这么一来,尚宫怎能不殷勤。
傅棠梨略一欠身,柔声回道:“多谢姑姑,不须劳烦。”
她丽质天成,颜若舜华,行止矜庄雅致,眸中带着三分笑意,恰似明月清辉。
尚宫女官常年服侍内庭贵人,最重礼仪规矩,对这般端庄守重的小娘子自是欢喜,又存心讨好,当下笑了起来,指了指东面:“我适才见太子殿下出来,说要去太液池,傅娘子可去那边寻他。”
尚宫女官显然会错了意思,但傅棠梨不想多做分辩,反而神态自若地致了谢意,依言往太液池那边去了。
待到走开,折过影壁,寻思着那边看不见她了,傅棠梨才慢悠悠地转了个方向,太子既说在太液池,那她离远点好了,免得迎头撞见,彼此不熟,落得尴尬。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空气里还飘浮着白色的雾气,四处的玉树琼枝都作了烟萝。
今日重华殿设宴,宫人大多在那边伺奉,偶有内侍路过,见到傅棠梨,不过远远地行个礼就走了,傅棠梨独自在苑中闲步,偷得一时清静,很是惬意。
转过一处回廊,前面有一处嶙峋的假山,看着十分玲珑有趣。
傅棠梨刚刚走近几步,却听见假山后面有人在说话。
“……如今这般境地,合该两不相见才好,何苦又来招惹我?”
那是一个甜美娇柔的声音,虽是说着埋怨的话,却妩媚得要滴出水来,也不知谁家小娘子躲在这里和情郎撒娇。
哦,真不巧。傅棠梨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想要离去。
但听那女子又道:“那傅家二娘子温柔又贤惠,既与殿下有了婚约,便是极好,殿下自去哄她欢心,我能有什么话说。”
哦,这可巧了。傅棠梨马上停住了脚步,侧耳聆听。
“傅氏女是父皇和母后做主聘下的,孤违逆不得,孤见过她一面,不过尔尔,如何能与卿卿比拟?”
这世间能够自称孤的,只有太子赵永嘉。
太子面前,那卿卿也不敢拿捏太过,此时听他曲意温存,顺势收了小性子,娇滴滴地道:“傅二娘子素有美名,是吾辈闺阁典范,我拿什么和她比呢,不过是殿下哄我罢了。”
赵永嘉叹息了一下:“孤几番欲和父皇提起卿卿之事,只怕母后不悦,一时举棋不定,才让傅家抢了先机,着实可恼。卿卿勿忧,来日方长,孤自会给你一个安排。”
青天大白日的,这都是些什么话?傅棠梨忍不住向前两步,刻意把脚步放得重了一些。
“谁?谁在那里?”
卿卿的声音明显慌乱起来,然后便有一阵细微而琐碎的动静,好似有人匆匆忙忙地拾掇着什么。
“何人在此无礼?”赵永嘉从假山后面转出,带着一脸怒意,沉声呵斥,“还不退……”
待他看清眼前是何许人,那最后一个字就卡在唇边,生生吐不出来了。
傅棠梨规规矩矩地立在那里,双手叠于胸前,颔首曲膝,盈盈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她举止优雅,姿态从容,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赵永嘉生性温良,是个恺悌君子,虽贵为太子,遇到这种场景,还是几分心虚的,他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傅娘子不必多礼。”
那唤作卿卿的女子原本害羞地躲在后面,听及“傅娘子”一语,立即走了出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娇弱,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不知傅家姐姐过来,是婉卿这厢失礼了。”
傅棠梨瞥了她一眼,认出了这个是工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林婉卿。
林婉卿仙姿玉貌,素有艳绝长安之名,此时她眸中犹有泪光点点,真真我见犹怜。
林家出了个贵妃娘娘,颇得圣宠,份位仅在沈皇后之下,林家的女子,自然不为沈皇后所喜,无怪乎赵永嘉方才言及“只怕母后不悦”。
可怜,郎有情,妾有意,中间却夹了她这么一个恶人,硬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傅棠梨不胜唏嘘,面上却不显,只温和地回道:“林娘子安好。”
这么大冷的天,亏得林婉卿只穿了织锦海棠纹缎裳,虽显身段婀娜,估计不太御寒,此时娇躯微颤,有意无意地往赵永嘉身边靠去,怯生生地道:“方才我与太子殿下不过在这里略说两句话,并无旁的什么意思,傅姐姐可不要怪罪于我。”
赵永嘉果然略一皱眉,不着痕迹地抬手,把林婉卿护在身后:“傅娘子怎知孤在此处?”
傅棠梨心里直叹晦气,语气却愈发温顺:“闲庭信步,偶尔至此,扰了殿下雅兴,甚为不安,殿下与林娘子且畅谈,妾告退。”
她居然不惊也不怒,反而大方又体贴,真真不负贤良之名。
林婉卿发力没有着落,不禁呆了一下。
赵永嘉听着,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有些悻悻然,他多看了傅棠梨两眼,试图看穿她的心思。
她神情温雅,容妆工整,眉间花钿精致,发髻高盘,鬓上斜插一只步摇,一点儿不颤,没有分毫不妥之处。
虽然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却如同壁画上的观音,一派宝相庄严,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浑然不似林婉卿那般柔情绕指,惹人怜惜。
赵永嘉想及此处,心又冷了起来,生硬地道:“傅娘子先下去吧。”
傅棠梨低头,敛了衣袖,安静地后退。
“且慢。”赵永嘉踌躇了一下,又叫住了她,“你……”
恰在此时,天上倏然传来一声鹰鸣,嘹亮而尖锐。
赵永嘉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抬头望去。
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从云端飞来,低低地掠了过去,它翅膀带起的疾风摇动了树枝,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林婉卿吓得脸色煞白,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那不是皇叔的海东青吗。”赵永嘉脱口而出,“莫非皇叔到了?”
傅棠梨心里一动,抬眼看了过去。
一个男人从前方通道经行而过,他一袭戎装,外面罩了玄黑暗金大氅,龙骧虎步,动时有风,大氅翻飞,愈发显得他高大英武,如山如岳。
两列卫兵紧随其后,着明光甲、佩金错刀,皆魁梧彪壮,步伐铿锵有声,透出锐利的杀伐之气。
白色的鹰隼又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在上空盘旋了一圈,猛地俯冲而下。
那男人脚步不停,抬起了手。
白鹰“扑棱棱”地敛起翅膀,稳稳地停在那男人的手臂上,昂头四顾。
赵永嘉顾不上其他,只对傅棠梨说了一句:“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提及。”
言罢,他匆匆地迎向那边,唤了一声:“皇叔。”
先帝有五子三女,只有当今元延帝与淮王乃冯太后所出的嫡子,能让太子这般殷勤相待的,也只有淮王了。
赵永嘉露出热切之色,飞快地赶上前,走到淮王身边:“皇叔可算来了,父皇已经等了许久,快来,孤和皇叔一同过去。”
淮王见赵永嘉过来,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略回头,颔首而已。
赵永嘉贵为太子,龙章凤姿,生得如玉树临风一般,但此刻在淮王面前,却显得体态单薄又弱小,足见淮王身量之健硕。
隔得太远了,傅棠梨看不清淮王的容貌,但觉得他的轮廓格外刚硬,他只是略一侧首,便有一阵肃杀之气压了过来,甚过这寒冬的凛冽。
她不敢多看,低下了眉眼,待太子与淮王走远了,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举步走开。
“傅姐姐且慢行。”林婉卿碎步跟上,看似忧心,“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呢。”
傅棠梨目视前方,款款而行,恍若未闻。
林婉卿捏了帕子捂着嘴,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眼中却露出讥讽之色:“太子不懂姐姐的好,居然说你装腔拿调,矫揉造作,如同死鱼一般,这话也未免过了,我听了都替姐姐委屈,其实依我看来,姐姐这般贤惠通达的,娶回去做正妻才好呢。”
傅棠梨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林婉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嗯,好,很好。”
她突然撩起裙裾,狠狠踢出一脚,将林婉卿一下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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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裙下臣》公主在上将军在下(字面意思)
1.
酥酥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大将军裴越弑君篡位,威慑天下,他杀伐凶悍,如同猛兽,几乎要把她咬死。
酥酥吓醒了,睁眼时,父皇犹在,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而裴越,不过是马场上的一个奴隶,正因犯错,被鞭打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地躺在泥泞中。
她想起梦中的情形,纠结了半天,决定把裴越买下,做他的主人,好好疼他,教他听话,避免来日悲剧。
年幼的公主摸了摸奴隶的头,娇气又高傲:“我养你,你要乖哦。”
后来,如她所愿,高大威猛的裴越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脚趾,如同被驯服的野狼:“我是公主的所属物,只求公主怜悯。”
酥酥很满意。
直到她要出嫁时,风云突变。
2.
裴越起兵谋反,谋夺江山,朝野上下为他雷霆手段所慑,战栗不敢言。
新帝御极天下后,第一桩事情,就是将金城长公主抓了过来。
长公主是新帝的旧主,曾使他为奴,众人皆道,如此屈辱,只怕新帝要杀了公主泄愤。
谁也不知道,在禁庭深处,芙蓉帐中,尊贵无上的帝王跪在酥酥的脚下,恭顺如同往日:“我是公主的所属物,只求公主怜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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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