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木屋笼罩在一层静谧雪光中,炉火跳跃着,光影在原木墙壁上摇曳起伏,窗外的树影被月光拉得斜长。
夏知遥蜷坐在沙发一角,身上裹着厚毛毯,腿曲在侧,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眉眼间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周越从厨房走来,手里端着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她,她接过酒杯,盯着杯中缓缓旋转的酒看了片刻,忽然轻声问:“你这次,是把所有年假都请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坦白而温柔:“嗯,两周多一点。”
“接下来两三天,我们还在哈德逊河谷。你不是说想去酒庄?我订了私人品酒体验。”他语气温柔,刻意压低,“再往北,去Catskills山里住几晚,那边有雪山,有湖,能钓鱼,也够安静—,适合你睡觉。”
“那最后几天呢?”她轻声问,像是怕一句话惊散这段脆弱的安稳。
他低头笑了笑,嗓音哑哑的:“Finger Lakes。我想带你去,那边湖很大,冬天人少,是看星星最好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郑重:“你愿意……陪我把这个假期过完吗?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在一起待着。”
夏知遥把酒杯放到一旁,靠着沙发背,静静望着他,火光映在她眼底,那一刻,她的目光柔软又遥远:“你干嘛老说这种话?”
她顿了顿,语气好像随口一问:“你那么怕我走吗?”
“是啊,”他答得毫不迟疑,语气里没有半点笑,“我怕。可我还是想试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
她盯着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点困意,也有点温柔:“怎么听起来像是你的临终遗愿?”
“对我来说,是有点像。”他低声说,“你老是在我梦里出现,现在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不能再让你跑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把他拉得更近,他们靠在一起,肩贴着肩,毛毯盖住他们交叠的手。
炉火轻响,雪夜安静地在窗外漫开,而这间小小的木屋里,被一点不动声色的温暖,悄悄填满。
清晨的风还带着昨夜的冷意,街道上残留着圣诞节的装饰,门口的圣诞花环,红丝带被风吹得歪斜。
夏知遥和周越并肩走在小镇的主街上,脚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积雪,踩上去有细碎的咯吱声,街边咖啡店还没开门。
她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脸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风吹起她粉色的发梢,掠过耳侧。
周越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手指拂过她颈侧时,她轻轻颤了一下,但没有躲。
街角的圣诞树还亮着灯,只是少了节日那种被欢笑塞满的热闹感,夏知遥望着那树,忽然开口:“节过完了,大家都要回去了吧。”
周越嗯了一声:“过几天应该就恢复平常了。”
周越“嗯”了一声,声音透着风吹过的轻哑:“过几天应该就恢复平常了,跟咱们春节似的,只是没春节热闹。”
她偏头看他一眼,语气平静:“你也几年没回去了吧?什么时候打算回去看看?”
他顿了一下,脚下在雪地里踩出一块略深的印子,语气却很轻松:“今年不回去了。”
“嗯?”她似是没听清,又似是想听他说得更具体些。
周越看着前方的街道,说:“今年陪你,明年再回去,今年我弟回去就行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常,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就决定好的事,仿佛这一年能陪她,是一种理所当然。
但夏知遥却忽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像壁炉里忽然跳起来的一簇小火星,落在了她心里某个柔软又敏感的角落。
她沉默了一下,低头踢了踢地上的雪,语气淡淡的:“你弟回去,你妈就不问你?”
“问啊。”他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说项目太多,回不去,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
“你不是挺听你妈话的?”夏知遥语气轻描淡写,却不自觉回想起周越妈妈,那个优雅、克制、话不多却目光锋利的女人。
“听她话,也得看什么事。”周越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安静而深,“要是什么都听,我现在早疯了。”
风忽然大了一点,把街头那棵圣诞树吹得轻轻晃动,挂在枝头的一颗金色星星被风吹落,啪嗒一声砸在雪地里,碎裂的声音轻微,却格外清晰。
夏知遥站在原地没动,缓缓抬头看他,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落在他敞开的大衣里的蓝色牛仔衬衫上。
那颜色衬得他整个人清瘦又温暖,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是在确认他冷不冷,还是在试图确认,他这句话里到底藏了多少真心。
“你不回家,是因为我吗?”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打碎这场雪夜的静谧。
周越没立刻回答,良久才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回家。”他说得很慢,嗓音低哑,仿佛只说给她一个人听,“我只是……不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那句话像一团棉柔的火,静静落在她心上,没有声音,却烫得她心头一颤。
夏知遥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把那句沉得发烫的话轻轻带过:“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吓人?”
他也笑了,笑意藏在眉眼间:“我要真想吓你,就该把你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许你去。”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那颗从圣诞树上掉落的金星星,鞋尖一点点将它埋进雪里,像是刻意逃避,又像是心里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可我不是你家啊。”
话音刚落,周越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忽然从她身后伸出手,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那是一种几乎本能的动作,带着急迫与压抑太久的委屈,他把脸埋进她肩颈之间,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我早就没有家了。”
“从今以后……”他一字一句地说,嗓音贴在她耳边,烫得像火,“你就是我的家。”
她整个人猛地一僵,手臂抬起,停在半空,却又缓缓落下,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颗已经陷进雪里的金星星,心口忽然发紧,像有什么慢慢涨了起来,又堵在了喉咙口。
风雪还在下,圣诞树上的彩灯在远处一闪一灭,街道被夜色浸得安静而苍白,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肩贴着肩,沉默着站在雪地中,不说话,却谁也不愿先松手。
他的怀抱很紧,紧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留在身边。她闭了闭眼,终于伸出手,轻轻回抱了他一下。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了。
白天的雪仍未停,大片的白静静压在林间,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木屋客厅里暖意融融,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烘出一股松木特有的香气。
夏知遥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本小说,。她靠在一侧的扶手上,长发披散下来,指尖缓缓翻页,神情安静。
一角因炉火而微微哈气模糊,看不清外面,厨房那边传来一阵锅铲碰碗的声音,周越站在灶台前,身上围着围裙,一边盯着砂锅里炖着的鸡汤,一边低头专心地在案板上揉面。
夏知遥听见他嘴里念叨着什么“醒面时间”“温度不能高”之类的词,忍不住放下书,在厨房门框上看他忙活。
她扬起眉毛,语气里带着笑意:“你还会发面呢?”
周越没回头,手上还在揉那团面,语气认真得过分:“当然会啊,我奶奶教我的,她说周家的男人都得会做饭,可惜啊我只会学会了面食,做菜始终还是没什么天分。”
她一挑眉,慢悠悠走过去,盯着他手下那团面,忍不住笑出声:“行啊周越,哥大毕业的金融才子,在雪地木屋里给我发面做馒头?这事搁以前我说出去,没人信。”
“他们信不信我不在乎,”周越回头看她一眼,嘴角勾着,眼里却透出一点藏不住的认真,“你不是昨天说想吃馒头了,配鸡汤正好。”
夏知遥盯着他看了两秒,“那我去把碗筷准备好。”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温柔又调皮,“你要是馒头发失败了,今晚得加倍弥补我。”
“加倍?”周越挑眉笑了,手上继续揉着面,声音却轻轻飘过来,“行啊,双份鸡汤,还是别的?”
夏知遥走回他面前,抬起手,忽然捧住了他的脸,掌心沾了点面粉,落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小团白。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语气带着点认真的调侃:“说真的……天天这样,你不腻吗?”
他眨了眨眼,装傻:“哪样?”
“你说呢?”
周越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下一秒,他弯腰,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尖,动作轻,却带着一点惩罚意味。
“跟你怎么会腻?”他贴近她耳边,嗓音低哑,透着一股温热的压迫。
他一边说,一边把她往灶台边一带,伸手搂住她的腰,“你这话听得我压力可大。”他笑着开玩笑,眼神却灼灼的,“是不是嫌我技术太好?还得降频?”
夏知遥被他压得退无可退,只能坐在灶台边,双腿一晃一晃,笑着拍了他一下:“你能不能稍微有点正经?”
“我现在可正经了,”他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在发面呢吗?”
“你不是在发sao吗?”
“两个都发,”他凑近她的额头蹭了一下,声音贴得很近,“发面给你吃,发sao给你亲。”
她没忍住笑出声,抬手搂住他脖子:“你真是……一点正形都没有。”
“可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他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一下,语气半是宠溺半是得意,“你啊,天天嘴上嫌弃我,身体比谁都诚实。”
这些微不足道的琐碎,轻轻柔柔,却一寸寸描出了“家”的轮廓,没有人提“未来”,也没有人谈“关系”。
只是每天醒来,有人在厨房煎蛋、泡咖啡;每个夜晚,有人一起在炉火边喝热红酒、玩拼图、打赌谁先在沙发上睡着。
这些漫长又短暂的共处时光,像是被雪天延长的一场梦,一场没人敢打破、也舍不得醒来的梦。
周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果茶,懒懒地靠在沙发一角,长腿自然伸展,眉眼松弛,他像许久没这样安稳地停下来,一点一点地讲起这些年在美国的生活。
他说他一个人从国内刚来纽约的时候,说起第一个感恩节,站在超市门口,看着别人满车火鸡、甜点,而他手里只拎着一袋速食面。
又说起备考金融证书时连续熬了三晚,凌晨五点靠在宿舍窗边,看天色从漆黑到惨白。
他说得很淡,像在讲别人的事,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刻意营造什么悲壮感。
可夏知遥听得出,那些轻描淡写的叙述后面藏着的,是他不曾声张的疲惫与孤独,是一寸一寸扛过来的倔强和隐忍。
夏知遥静静地听着,这个男孩,比她想象中更勇敢,也更孤独,她听着听着,忽然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涌上来。
如果以后,每一个他疲惫得快要放弃的夜晚,回到屋子,推开门,有灯亮着,有饭热着,有人笑着看他,是不是,就能好过一点?
她搅着茶的动作顿了顿,热气在她睫毛下轻轻蒸腾,指尖却有些凉,那种突如其来的柔软还没来得及生根,就被一种更深的慌乱悄然覆盖。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溺这种幻觉。
可她也知道,比起把他困在这间木屋,她更害怕的,是自己根本没有方向可去,她的生活远没有看上去那样稳定,现在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风里,连要往哪儿走都不确定。
她比他年长四岁,却一点都不比他更笃定。只是学会了更早地收起情绪,更熟练地隐藏动摇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把所有不安都压回心底,抬头时,已经重新挂上一点若无其事的笑意,语气也变得轻盈:“看来大家的路,倒也走得差不多。”
周越坐在她身侧,眉眼还维持着刚才的温柔,可呼吸却慢慢乱了,像是从某个太安稳的梦境中被不安惊醒。
他知道自己应该满足。她就在这里,靠着他,安静、温暖,触手可及,可那种熟悉的惶恐,却像旧伤口在夜里隐隐作痛。
她太温柔了,温柔得不像现实。像是心软,像是告别前的一场仁慈的温存。
明天她会不会就走了?会不会像那年一样,悄然离开,只留他一个人,醒在空荡荡的清晨?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怎么了?”夏知遥抬头看他,眼神里是清透的关切。
周越没有作声,只是俯下身,再一次吻她,那吻不再轻柔,而是带着一点急切,一点控制不住的渴望:“明天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夏知遥一怔,刚要说话,就被他压在沙发上,他的动作克制又急促,像是努力压下某种更深的冲动,嗓音低哑地贴在她耳边:“别动。”
她抬眼看他,才看见他那双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焦虑与渴望。那不是**,那是某种近乎偏执的确认,一种“别离开我”的恐惧。
她误以为他只是情绪上头了,回忆翻涌,有些感性罢了,她不知道,他不是一时动情,他是在深夜翻来覆去梦见她无数次后,终于抓住她一刻的真实。
于是她笑着揶揄了一句:“你确定你刚才喝的是茶,不是春药?”
他没有回答,只是吻她,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存在。
那一夜,他像是在拼命抓住她,又像是在与心里那片深不见底的空虚死斗,他越爱她,越怕失去她;越亲近,越惶恐,仿佛这一刻错过,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她不懂,她只以为他在靠近,她不知道,他其实是在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