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夏知遥缓缓睁开眼。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踏实地睡过一觉了,她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周越还在沉睡。
夏知遥轻轻坐起,俯身抬手探了探周越的额头,温度仍带着些余热,但比凌晨时又退了一些,她悄悄松了口气。
拿起体温计,小心贴在他额角,数字缓缓跳动着,37.2℃,还没完全退,但也算是挺过了最难熬的那一夜,
他睡得不安稳,眉心依旧蹙着,呼吸轻浅急促,像是身体还未完全从高烧中缓过来。
夏知遥动作轻柔地放□□温计,踮起脚走出卧室,她走进客厅连接的厨房区域,打开冰箱扫了一眼,食材还算丰富。
她没有犹豫,顺手扎起头发,利落地洗米、择菜、切肉、打蛋,动作一气呵成,安静而高效。
灶台边,水开始沸腾,米饭在电饭煲里咕嘟作响,她又把鸡肉、牛肉、青菜、虾仁一一煎炒,她的动作始终放轻,不惊扰屋内熟睡的人,仿佛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窗外的城市也逐渐苏醒,车鸣、人声透过窗缝传进来,楼下的街道逐渐有了人气,整座城市像是从梦中缓慢醒来,热闹又喧嚣,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轻微碰撞的声音,与她沉着而平稳的动作声。
她将煮好的饭菜分装进保鲜盒,又盛了一碗疙瘩汤放在托盘里,端着回了卧室,脚步极轻。
走近床边时,周越微微翻了个身,喉间发出几声轻咳,似乎是要醒了。
她蹲在床边,轻轻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伸出手指,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醒了吗?先吃点东西。”
周越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病后的迷茫与倦意,他望着她的那一刻,像是从一场沉重到几乎无法挣脱的梦中被拉回来,怔了一下,才慢慢回神。
夏知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吃点东西,然后吃完药再睡。”说着便扶他坐起,将枕头垫在他背后,动作细致沉稳。
周越接过碗,指尖在触碰到她的手时轻微一顿,那股温热透过指腹传来,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他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疙瘩汤,自从高中后,他就再没吃过她亲手做的饭。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吃东西,轻声说:“你冰箱里的菜我都做好了,分装在保鲜盒里,能对付两三顿。你记得按时吃饭,病才能好得快。”
他靠在床头,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嗓音低哑而带些沙哑:“你呢?吃饭了吗?”
夏知遥轻轻一笑,低头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动作温柔极了,却藏着一种预告别的安静:“吃了,放心。我下午的航班。”
她顿了一下,目光微敛,语气恢复惯常的理性:“我得先回酒店组织一下我们的人,然后……就回北京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垂下头,手攥紧了碗和勺子,像抓住什么还未醒透的梦,但梦境终归是梦,就算再不舍,也会随着清晨的光,散去。
她起身去收拾碗筷,动作仍一贯有条不紊,将碗叠好送进厨房,开水壶烧水。
然后她换下昨晚烘干的衣服,把一切都整理得妥帖清爽,像她从未真正属于这里,不曾留下痕迹,也不打算留下来。
她背起包,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温和平静,嘴角微扬,像过去无数次临别前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好好休息,别乱跑。好了跟我说一声。”
周越望着她,太多话堵在胸口,翻涌着、燃烧着,却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被全部咽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嗯。”
她转身离开,脚步一如既往地干脆轻快。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仿佛关上的,不只是门,而是他握了太久、藏得太深的那一个,关于她的世界。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他一个人,像是被整座城市遗落在夜的缝隙里。
她还是走了。
他坐在沙发边,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沉入一片无声的水域,连呼吸都带着迟滞与压迫。
洗衣篮里静静躺着她换下的两件衣服,他感到一丝荒谬的庆幸,她没有把它们也带走。就像留给他最后的,她曾经来过的证据,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他低头,将那两件衣服抱进怀里,他像个疯子一样将衣料贴近鼻尖,深深嗅着。那股熟悉的气味立刻冲进脑海。
是她一贯淡淡的香水味,好像是麝香,掺着一点茉莉的清甜,像极了他们小时候用的雪花膏,甜得干净,也远得心疼。
那年冬天,他的手冻得皴裂,是她用热水帮他泡开裂口,又一寸寸地擦雪花膏。
他不是没想过挽留她,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在她说出“要回北京”的时候,在她低头替他擦汗、指尖微凉的那瞬间,他无数次想张嘴,说一句:“别走。”
但他终究没说,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她不会留下,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有她的世界,步伐坚定、目光清明,而他呢?从头到尾,只是被她照顾、被她回头看一眼的那个孩子,不是她会牵手走下去的那个人。
他不是没自知之明,可即使清楚这些,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一次次幻想,她会不会在某个瞬间动摇?哪怕只有一秒的不舍?哪怕只是一点点……犹豫?
只要有一次,就好。
可她没有,从头到尾,她都没有。
他捏紧手中的衣料,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却没能平复下胸口的波澜。
你到底,还要撑着这份不该吗?这份她从未回应过的执念,这个你明知道没有结局的梦。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逼问自己。
可回音却只有寂静。
够了,他低声在心底说,她不会回头,你也该走出来了,他慢慢松开手,把那两件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像在给自己多年来的执念,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低头,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到此为止吧。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自己,他要放过自己。
从这一刻起,周越将所有关于她的温柔、偏执、眷恋与疼痛,一寸一寸压进身体最深的缝隙里,封死,不许再动。
它们不会消失,它们会像地层深处的暗流,在夜里翻涌、灼烧,却永远都不再浮上海面。
十几个小时后。
飞机落地,夏知遥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她站在送走了团队所有的人,她站在排队打车的地方,身边人声嘈杂,车流不息,轮胎碾过地面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黏腻的气味与喧闹一同袭来。
可这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静静站着,与整个城市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光与声都透得进来,却没有一样能真正触碰到她。
她低头点亮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下飞机告诉我。】
【我过来找你。】
章路远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还躺在那里
她半小时前发出的回复:【刚落地。】
至今,无人回应,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眼神一点点沉下去,灯光映在屏幕上,冰冷的光反射进她的瞳仁里,指尖也跟着凉了下去。
其实这并不陌生。
章路远总是这样,说得好听,却总是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消失不见,来得慢,走得快,永远身处“忙碌”之中,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他日程表上的一条备注,随时可以被划去。
那种被放在一边的感觉,就像无声的潮水,一次次漫上来,把她整个人浸透,潮退时悄无声息,却留下了一身湿冷,贴在骨头上,怎么也晾不干。
夏知遥已经不指望他兑现什么了,她早该习惯,可每一次,心口还是会泛起那种熟悉的空落。
她一贯冷静,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讲,什么该忍,只是忍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无所谓了,还是早就被这点点滴滴的失望消磨得麻木。
她忽然笑了一下,像是下意识的自我讽刺,嘴角微微一动,便消失在空气中,下一秒,她抬手将手机锁屏,亲手掐灭一场不该燃起的期待,拉紧行李箱的拉杆,转身迈入人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机场外,下午的阳光被高楼切割成碎片,斜斜洒落在车窗上,与远处模糊的霓虹广告叠在一起,在玻璃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像是梦境破碎后的余烬,静默闪烁。
她侧头望着窗外,脸隐在光影交错的阴影里,无悲无喜。
那双眼睛,安静又空洞,看不出情绪,却又像藏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清醒,连悲伤都被压成沉默。
从首都机场回到东三环的公寓,夏知遥自己按密码开门,拉着行李箱走进玄关,换鞋、关门,窗外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进来,她站在玄关处,脱下外套。
她的身体在动,脚步从容,表面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副“无懈可击”的姿态下,是怎样的空耗与力竭。
她走进浴室,灯光亮起的瞬间,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依旧没有丝毫凌乱,妆容精致,眉眼锋利,气色得体。
那是她在人前的模样,冷静、从容、完美无瑕,夏知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直到胸腔里的呼吸开始发紧、发疼,她才缓缓抬起手。
一寸一寸地卸下耳环,解开头发,指尖拨散原本一丝不乱的发髻,卸妆棉缓慢地擦过眼影,抹掉睫毛膏,最后将唇色一点点拭去。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露出最真实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唇色尽退,那些隐藏在明艳妆容下的疲惫与空洞,终于浮出水面。
她捏着洗手台边缘,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她只是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目光空茫,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个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人。
她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睡得很不踏实,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屋里没开灯,四周陷入一片模糊的灰暗。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隐约照进来.
她没有立刻动,就那么静静坐着,眼神空无,仿佛灵魂还没有归位,头发凌乱,衣服没换,脚边是早上还未解锁的行李箱,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过去多久,她不知道,只是起身穿外套,开门。
门开了,晚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的凉意,也带走了她身上的一部分沉闷,她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漆黑的空间,没关灯,就这么走了出去。
天色渐晚,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她打了一辆车,随口报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地名,像是在为这场出逃随意找个落脚点。
车缓缓驶离,她靠在后座,城市的霓虹与灯火在窗外拉成长长的光带,一闪而过,如流星坠落般短暂又虚无。
网约车穿过湿漉漉的街道,雨点断断续续地敲打着车窗,夏知遥头靠着窗玻璃,闭着眼,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车内开着收音机,不知是哪个频道,音量调得很低,隐约夹着沙沙的杂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穿过雨幕和夜色,一点一点地渗进耳朵。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可知那颗心,在风中太落寞……”
女歌手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温柔,一寸一寸划过心脏最柔软的角落,不带一点多余情绪,却精准地、残忍地,撬开了某个被封得太久的门。
夏知遥,她的胸口有点疼,不剧烈,却缓慢蔓延,每一寸都沉闷得令人无力挣脱。
那种痛不是骤然袭来的崩塌,而是一种久病成疾的倦怠,就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歌词一遍遍回旋,每个字都像是为她而写,她在风中漂泊太久了,撑着,笑着,一步步往前走,走得太久,久到连“停下”这件事,都变得陌生而危险。
她是真的累了,可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可以真正靠岸的地方。
司机似乎察觉了后座的沉默,手没离开方向盘,只是默默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得高了一点,“宁愿是条船,如果你是大海,至少让她降落在你怀中……”
她终究绷不住了,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落在掌心,一滴又一滴,她用手捂住嘴,努力压住声音,可整个人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降落”这个词,像一道柔软却致命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地唤醒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她多想降落啊,多想有一个地方可以停靠,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一个不需要她强撑、不需要她完美的人,一个可以让她卸下防备,不再孤军奋战地活着。
她多想有这样一个夜晚,不需要再穿越、再熬过,不需要再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惜没有人真的在等她。
所以她只能继续飞,继续孤独地飞,在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在这个无处着陆的雨夜,她终于崩溃,泪如潮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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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