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江山 第3章 红墙碧瓦宫门浅

那夜我们别过之后，他就鲜少再来竹屋找我，我越想越觉得亏，他不仅知道我竹屋的位置，而且还知道我家药铺的名字，可我就只知道他们家是皇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京城之中那么多皇商，我上哪儿找他去。

一天清晨我将采好的药送去百草堂时爷爷拜托了我一件事，他说父亲从宫里托人来信，让我们送去几味珍贵的药材和几张药方。

爷爷嘴上虽不停念叨着数落父亲，但父亲昨夜才来的信，爷爷今日清晨就将他所需之物全部备齐。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都是我娘送到宫里去，但娘昨夜给人看诊疲惫不堪，今日我又恰好回来，爷爷便把这事儿交给我了。

我拿着爷爷给的令牌和爹要的东西，从西侧门进宫。

我心里念叨着爷爷嘱咐我的话，想着他给我描述的太医院的位置，可在红墙宫闱之中走着，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爷爷让我从西侧门进宫，他说这里一般是太监宫女们采办进出的通道，不会遇到权贵。进入后宫之后，要贴着红墙走，不要走正中，不要进到内宫，在第七个岔口左转，经过一个廊道，再走过一个小花园，就能看到太医院的大门了。

我自认我将爷爷话记得很熟了，每过一个岔口我就会数一个，我从没到过宫里，我要是在这里迷路了那就完了。

我数到七的时候，看了看左边，远远看去，的确有一个廊道，我想我应该没有走错。

此刻恰值初春，廊道上缠着许多盛放的三角梅，清晨时刻又烟云雾绕，走在其中如过仙境一般。

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放心让我一个人进来，想来这时候宫里那些权贵都还未曾醒来，我便是迷了路也不会有危险。

这条廊道自然地连接着一个花园，此刻花园里春意盎然，百花齐放，各色花瓣在微风轻拂下绚丽飘扬。

我看见园子的中央，一棵很高很高的紫荆随风飘舞，那树干粗得足须两人才抱得过来，也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久。

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我看着它，竟入了迷，我慢慢悠悠地走着，连前面花丛中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都未曾听到。

当我再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到了地上，而我撞倒的那个人，本该一身华服，端庄有度，然而此刻她头上的金钗银簪斜乱不堪，一身华裳也沾满了尘土灰尘，所幸她身后的人虽被吓到，却也算反应及时，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闯祸了，这个人穿戴随从如此不凡，就算不是宫里的娘娘也是个贵族小姐。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身后的丫鬟忙着替她整理服饰，擦拭灰尘。我粗略数了数，她身后至少有十几个人跟着。

她脸色很不好看，衣袖一挥，她身边那个宫人立马就被推倒在地，不过那宫人立马就爬起来跪下。

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宫女也都跟着跪下，一句话都不敢说。我看到这个场景，忽地有些害怕，脑子里匆忙运转着解决办法。

还没等我想出个什么，那个被推倒的宫女就冲着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冲撞秦贵妃娘娘！还不跪下！”

秦贵妃？我一愣，抬头看着这位贵妃娘娘，匆忙跪下，她此刻眼里就好像有火要喷出，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

“哪里来的贱婢这么不懂规矩！”

她用手指轻轻抬起我的头，她手上戴着护指，硌得我下巴生疼，她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就要打下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心想被这东西挂到脸岂不是完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预料的痛感未曾降临，我睁开眼，她的手正被另一只手钳住，她气得青筋冒起，然而钳住她的那只手似乎更有力，她根本挣脱不开。

我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他一身玄衣，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秦贵妃。

似乎是他握得更加用力了，秦贵妃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江染！你，你放手！”

江染把手放了，秦贵妃身后的宫女立即拥了上来，查看着她的手腕。

他轻轻将我扶了起来，然而我却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染，你知不知道这个贱人刚才将我撞倒在地？”秦贵妃用手指着我，“我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你竟敢出手伤我？”

我拉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牵着我转身就走。

“你和她认识吗？你知道她是宫里的贵妃吗？你就这样为我得罪了她？”

我一连串几个问题，他好像很不耐烦，于是停了下来，“你怕她做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生气，事实上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他眼中好像满是怒火，比秦贵妃刚才还可怕。

“你！”我担心他，可他却这样对我，我也有些窝火。

他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目光中的怒气仿佛已经平息，转身就走。

就在他走出去几步之后，一个声音却不适宜地响起。

“皇上驾到！”

我想这下真的完了，怎么连皇上都来了。

江染听到这个声音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很不情愿地走来我身边。

我想大概是皇上来了他也不敢就这样甩手走人吧。

他一介皇商，到底是有几个胆子才敢和秦贵妃作对？但是此刻我心里头除了担忧还有失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皇上来了，自然所有人都要跪下，连秦贵妃也不例外，可是江染居然还站着，我拉拉他的袖子，可他只是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跪下。

他这怒气总该不会是来自皇上吧？

我老觉得他今天怪怪的，脾气怪怪的，人也怪怪的，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望着他这间隙，皇上来了。

我听爷爷说过，当今圣上是个极为年轻的英杰，他少年老成，将大黎王朝治理地繁荣昌盛。他刚柔并存，颇具政治手腕，将各方势力平衡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我爷爷说他是个好皇帝，甚至是个百年难遇的明君。

我稍稍抬头，却见江染看着皇帝，或者说是瞪着皇帝，缓缓跪下。

他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是怒是喜。倒是秦贵妃此时娇娇嗒嗒地哭了起来，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红了，泪水从眼角浸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秦贵妃边说边盯着我看，“臣妾今日早晨头疼烦闷，大清早就醒了，臣妾这症状反复好久了，就想着亲自来这太医院看看，没想到才刚从太医院出来，就被这小姑娘给撞倒了。”

秦贵妃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软，指不定这皇帝得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我跪在江染身侧，皇帝看了看我，道：“你叫什么名字，来宫里做什么？”

“回陛下，我叫楼书涵，是宫里楼太医的女儿，我是来给我爹送药和药方的......”

我见他们都不说话，我想我会不会是说错什么了，于是我又道：“今日是我鲁莽，冲撞了贵妃娘娘，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行了，都起来吧。”

听起来这皇帝好像也不是很生气。

我看着当今陛下，他的确年轻俊朗，眉宇间有着一股深不可测的王者之气，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不像是在发怒，反倒像是在担忧，他在担忧什么呢？

江染，他一直看着江染。

皇帝盯着江染，江染盯着皇帝，秦贵妃还在擦眼泪，每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挺怪的。好在皇上身边跟着的那个太监很懂世故，凑到皇上跟前儿道：“陛下，奴才看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不然咱到前边儿那凉亭里先坐下，再慢慢把事情给理清楚。”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于是我们一堆人都转移到了前面的凉亭。

凉亭呈长方形，十分宽敞，左右分别放有四把木椅，秦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右边第一把，中间还有一把，那自然是皇上坐的。

皇上的椅子后面，一层竹席之隔，便可看见那棵紫荆在风中摇曳。

江染始终同我站在一起，虽然他不与我讲话。我想他还是护着我的，只是不知被什么惹火了。

刚坐下，秦贵妃就开始喊疼，她先是扶了扶额头，后来又开始捶腿，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摔到哪儿了。

不过她的头饰和衣裳可以作证，她确实摔得不轻，皇帝看她这样也不好姑息，就又来审我了。

“你路走得好好的，怎么就撞倒了贵妃娘娘。”

“回陛下，我、我光顾着欣赏这满园春色了，不小心就撞了娘娘。”这理由听着有些苍白可笑，但的确是事实。

这时秦贵妃身边那个宫女可不干了，“胡说，我们那么多人走在一起，你难道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吗？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绮枝！”秦贵妃大喝一声道，“主子们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还不掌嘴！”

那名被唤作绮枝的宫女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家娘娘，随后又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一阵阵清脆的耳光声就有规律地在凉亭里回荡起来。

坐在最上位的皇帝只是冷眼看着，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我不禁开始忧虑我此刻的处境，秦贵妃刚才那样无非是做给我看的，她的丫鬟做错了事要被罚，自然我也躲不掉。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江染，道：“那既然是你撞了贵妃娘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皇上说完这话就看向身旁的太监，那太监立马就走上前，道：“冲撞贵妃娘娘，按律当杖责二十。”

我愣了，这下完了。

我看向身旁江染，他丝毫没有要帮我的意思，不知怎的，我心里头竟有一点空。

皇帝摸着下巴在犹豫，我想他知道二十杖对一个女子来说可能太重了，这太监明显是向着秦贵妃的。

“贵妃觉得呢？”

秦贵妃看了看嘴角已渗出血渍的绮枝，道：“臣妾没什么意见，按宫规处理就好。”

她这样说了，皇帝也不好反对，“那既然如此......”

“贵妃娘娘只追究她撞倒您的过错，就不追究我冒犯您的过错吗？”

江染终于说话了，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话，不像是替我求情，倒像是故意把自己栽进来。

秦贵妃听到他这话就怔住了，大概是她没想到江染还会再提这事，“我知道王弟只是无心之失，何来追究一说？”

王弟？我看向江染，他难道是王爷！？

江染嘴角微微上扬，毫不在意地说，“那我想贵妃娘娘误会了，我就是故意的。”

“你！”秦贵妃气得从椅子上站起，可她下一秒就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皇上。

此刻皇上正冷冷地看着她。

我想秦贵妃大概被皇上盯得怕了，额头上竟有冷汗冒出来。绮枝看好时机，连忙停手起身扶秦贵妃坐下。

皇帝转而又看着江染，他看江染的眼神很复杂，有恼怒，有担忧，似乎还有愧疚......

江染依旧天不怕地不怕地回瞪回去，他的眼神很简单，就是愤怒。

“我冒犯贵妃娘娘，还不知道陛下想怎么罚？”

陛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罚，这下陛下身边那个太监也不敢上来说怎么罚了。

江染就这样站在我身边，气宇轩昂地看着皇帝，有恃无恐。

皇帝似乎被他盯得有些怒了，随口说道，“那就和她一样，杖责二十。”

皇帝说完这话，整个凉亭都沉默不语，也没人上来拖我们。

见此情景，皇帝似乎很生气，“愣着干什么！”

他一生气，在场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哆嗦，当然了，江染除外。

他身边的太监立刻招呼人拿着棍子上来，那些都是行刑的老手，我看着那至少五指粗的实木棍子，心脏跳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两个人上来就拉着我的手臂往中间拖，我心想这下是真完了。

可我没想到，江染一手扶住我的肩，另一手打掉那两人的手，把我护在怀里。

我抬头看着他，他面如冰山，可他的体温滚烫。

他放开我，朝着皇帝单膝下跪，“楼姑娘她初次进宫，不熟悉路也不知道宫规，还望陛下开恩，让我替她承受二十杖责。”

皇帝瞪大了眼睛看他，怒道：“你这是存心的吗？你知不知道四十杖意味着什么？”

“知道。”他淡淡地说。

“江染......”我轻声唤着他，然而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根本没有理我。

“陛下，王弟他尚且年轻，臣妾这里就不追究了......”

“不！”江染冷眼看向替他求情的秦贵妃，“宫规铁律，怎么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好，好，你既然要这么难为自己，”皇帝从座位上站起，“那就行刑，四十杖！”

“陛下！”我看着那棍子，不敢想象四十棍下去他会怎样，“此事皆因我而起，哪有替罪一说？还请陛下......”

“书涵，”江染看向我，“与你无关，”

他看着我，虽然表情冷冷的，但我知道他在保护我。不同于我第一次见到的江染，那个意气风发，说着漂亮话的公子哥；也不同于上元节那夜的江染，那个痞里痞气，会和我打闹玩笑的流氓痞子。

也许就如他所说，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他，他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他是身份尊贵的王爷，是连秦贵妃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甚至是皇上最信任喜爱的弟弟。

此刻的他在我眼里，看不清、琢不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离我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