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夜照 第6章 安葬

沈砺驾车驶过皲裂的道路，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沉重的轰鸣，犹如行将就木之人的缓慢喘息。

林知归靠在副驾座椅上，昏迷不醒。左臂隐隐青肿，膝盖也带着伤，创口中还嵌着细碎砂砾。手指因长时间扣动扳机磨破了皮，血早已凝干。所幸没有被丧尸抓伤，不至于异变，但整个人仿佛被风暴碾过，狼狈不堪。

唐笙的遗体被妥帖地用防水布包裹着，静静地躺在后排。

生与死仅隔一排座椅，整辆车都仿佛凝固在肃穆的寂静中。

迷雾渐渐散去，太阳终于探出头来，却已迟了半日。昏黄的天光透过布满划痕的挡风玻璃，落在沈砺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冷硬而锋利的轮廓。

他没有回头，只偶尔侧目扫一眼身旁的林知归。

“还没醒吗……”他轻声低语，话音消散在空气中。

车轮碾过一片泥泞的山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处隐秘废墟前。

那是一所废弃的网络数据中心，墙体斑驳，天线残缺，仿佛早已与世界断了联络。

厚重的卷帘门缓缓升起，屋内传出一道略带讥讽意味的声音——

“老大？你还活着啊。”一名留着锅盖头的青年探出头，语气毫不客气。

沈砺瞥了眼来人，下了车，淡淡地回应道：“废话。”

“我这是夸你，你知道你刚刚去哪儿了吗？离洛城基地不到三公里——”

“你说过了。”

“那你还跑出去救人，真是不怕死。”

“我没那么容易死，”沈砺有些无言以对，打开另一侧车门，指了指还在昏迷的林知归：“这不救回来了。”

“那就好……等一下，你说‘回来’？”

代号蚁巢的青年探头看了一眼车内那鲜血淋漓的人，疑惑的问道：“你居然带了尸体回来？”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神情顿时一变，“等等，这不是尸体？他还活着？”

沈砺点头，将林知归从车里抱出。

“我没看错吧？老大你以前救人不是都直接送去南部的嘛？怎么这回带来这里了，这人谁啊？”

“他叫林知归。”沈砺语气平静，目光落在林知归布满灰尘和水汽的面颊上，有些微微出神，“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

“你学生怎么这副惨样？”蚁巢嘀咕着，又朝后排瞟了一眼，眼神微顿，“……那后排这是？”

沈砺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学妹，她被感染了，没撑过去，我只能……”

蚁巢懂了，没再多问，只推了推圆框眼镜：“别的我不管，不过你带人来这里，组织里那几个家伙未必乐意，毕竟这里是最容易观察到基地动向的据点了。万一暴露，想再找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可太难了。”

“没办法。”沈砺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来时的方向，“他们是从洛城基地出来的小队，我又不能太靠近基地，只能暂时先带回来，治疗就麻烦你了。”

蚁巢耸了耸肩，转身去准备医疗用品，“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就随你。只希望这次别出事。”

屋内设施简陋，沈砺轻轻将林知归安置在一张干净床垫上。

林知归眉头紧蹙，似乎陷在某种深不见底的噩梦之中，就连呼吸时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那张面孔还是如十年前那般清秀，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时光在他的眼角和唇边刻下了些许痕迹。身体则比十年前更加强壮，只是裸露出来的部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棕色伤痕，在他偏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沈砺悄声问道，声音几乎被空气吞没。

没有回应。

他又轻唤了几声林知归的名字，仍未得回应。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取来铁锹，走向后院，开始挖坑。

唐笙的遗体仍安静地躺在防水布里，像沉入了永恒的安眠。

夕阳逐渐西沉，金色天光洒落，为这片废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幻影。沈砺将遗体轻轻放入坑底，尘土翻飞，被铁锹一锹一锹地送入坑中。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沈砺倏然转头。

林知归站在那里，眼神有些茫然，额头布满冷汗。

“你醒了？”他一愣。

林知归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沈砺，落在那刚被掩上一半的土坑中。

他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坑底的防水布，还未被掩埋的布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露出一缕熟悉的发丝。

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沈砺赶忙上前扶住他：“别看了。”

林知归却没有移开视线，只死死盯着那一缕发丝，眼底情绪缓缓堆积，从迷惘，到震惊，再到压抑的痛苦。

“唐笙……是她……”他声音轻的像尘埃，几不可闻，却带着轻颤。

沈砺闭上眼，点了点头。

林知归的手猛地收紧，像是攥住了什么。手掌中却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你把她……埋在这里？”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勉强压制着悲伤，不让眼泪再度落下，“她……很爱干净的。”

沈砺沉默良久才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地方了。”

林知归站在坑前，静静地望着那已经被泥土覆盖大半了的防水布，眼眶有些发红，睫毛轻轻颤动着。

沈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握紧铁锹，一锹一锹，将坠落的星星掩埋进地底的无边黑暗中。

金色夕阳落到他们肩头，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汇在一起。

林知归的嗓音飘渺：“她会是最后一个吗？”

沈砺没有回头，只沉声应道：“不会再有下一个。”

最后一锹土落下，他将铁锹深深插进地里。

林知归望向沈砺，忽然又开口道：“谢谢你。”

沈砺也转头看着他，目光深沉：“没什么可谢的。”

这时，蚁巢抱着医疗箱出现在门口，局促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了眼两人交错的影子与目光，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老大这是带了个什么人回来啊，真的只是曾经的学生嘛……”

他摇了摇头，转身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

……

太阳跃入地平线，不同于昨日的皎洁银月高悬于漆黑幕布之上。

风穿过废弃数据中心残破的铁皮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哀叹。虫鸣声早已随着草木枯荣而逐渐绝迹，取而代之的是远处时不时传来的低沉咆哮，那是丧尸在夜色中游荡。

林知归坐在床沿，低垂着头，睫毛微微颤动。他已经就这样坐着有一段时间了，迟迟没有动作。

沈砺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陪着他，仿佛沉默的守卫。

屋内只悬着一盏微弱的吊灯，将影子拖得斑驳又沉重。

终于，林知归抬起头，望向一旁的沈砺，缓缓开口，嗓音因为过度悲伤，还有些哑：“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因为……”沈砺也看向他，沉声说，“我觉得你有话想问我。”

林知归盯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轮廓没有任何改变，但眼神却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野兽——灰白的瞳孔，没有人类的温度。

他又垂下眼眸，仿佛畏惧着沈砺的变化，又像是不敢面对沈砺，“你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沈砺静默了几秒，斟酌着开口道：“不是人，也不是丧尸，姑且算是半丧尸吧。”

林知归眸光微颤，像是想问更多，却又不敢开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已经分离了整整十年，就算他还一直记挂着年少时的那点妄念，一直将沈砺安放在心底的最深处，沈砺又会怎么想他？

是一个留下了些许印象的勤奋学生，还是只是凑巧救下的、已成陌路的可怜人。

他不敢越过这道脆弱的距离，询问更加私人的问题，生怕对面那个人会皱起眉头，露出一个“这你不该知道”的表情，立起无形的屏障，将他彻底隔在外面。

沈砺却主动补上了话：“当年尸潮涌过来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它们没有扑上来，只是围着我游走，像是察觉到，我马上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后来我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沉入了一个梦境。”他顿了顿，装作轻描淡写地又补了一句：“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可总归还有点什么……让人放不下。”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林知归，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又继续说道：“再醒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砺抬起手，手指细长却骨节分明，末端的指甲泛着墨黑的冷光。

他又慢慢蜷起指尖，仿佛在掩盖那怪异的异变，不愿让林知归继续看着他的异样：“变成这样之后，我能控制那些丧尸。但代价是，使用能力会产生很强的饥饿感，只能靠人的血肉才能平息。”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尸体就像嚼蜡，只能略微缓解，要想充分发挥力量只有活的……才有用。”

“但我一直坚持，从没吃过活人肉。”沈砺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唐笙那条鲜血淋淋的手臂，又补上一句，“至少到昨天为止还没有。”

林知归的喉咙动了动，眼底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是心疼、震惊，还是某种迟来的悔意。

“后来你就一个人……活在这废土上？”

沈砺摇头：“一开始是，后来遇到了其他像我这样的半丧尸。也许是放不下的那点执念，指引我们聚到了一起。我在他们的推举下，创建了一个组织，名叫‘白夜’。”

“白夜？”

“终结永夜，迎来白昼的意思。”

林知归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像是在心里默默记下。

求收藏以及评论o(╥﹏╥)o 包不坑的，我全文存稿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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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