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安全屋的米色沙发上,双眼无焦距地盯着茶几上的纸条。哈尔斯教授临走前留下的字迹已有些洇开,上面工整地写着我幼时在上海都市的旧址,末尾的句号旁,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有机会的话,回去看看吧。”老先生说这话时,镜片后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夕阳,皱纹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惆怅。此刻我手指抚摸过纸条,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这句话,可心里却像坠着块铅,沉甸甸的。
“还在发呆?”刹那结束了日常的训练,沐浴过后的发梢滴着水珠。他端着水杯从我身边掠过,不经意间瞥见纸条上的内容,“要去吗?”
我摇摇头,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口袋,又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披肩。广州的冬裹着湿润的寒意,与天都终年恒温的环境截然不同。街道两旁的榕树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彩色灯带在枝桠间蜿蜒,仿佛给城市缀上了流动的星河。商场橱窗里的剪纸透着暖光,远处飘来《春节序曲》欢快的旋律,混着孩童银铃般的笑声,熟悉得让人心颤——原来,又是一年春节了。
“刹那,春节快乐。”我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突然说道。
“春节?”少年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住,暗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嗯!”我笑着点点头,“这是我们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小时候,爸爸妈妈会带我去城隍庙看舞龙,吃刚出锅的糖画,还会在除夕夜守岁......”
“艾丽。”刹那突然出声打断我,“保密条例。”
我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释然:“别担心,VEDA要罚,我一人承担。这些回忆在心里憋得太久,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望向远处绽放的烟花,轻声呢喃,“现在这样的和平,多难得啊。”
小小刹那持枪的倔强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拉住他冰凉的手往外跑:“走!我们去感受下真正的春节!”
街道上挤满了穿唐装的人群,孩子们举着兔子灯在骑楼下奔跑,糖画摊前蒸腾的热气里飘着麦芽糖的焦香。刹那的手始终悬在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他的手枪,此刻却只挂着我硬塞给他的中国结。
“看!”我拽着他钻进舞狮队伍,鼓点震得胸腔发麻。金红相间的狮子突然腾空,从我们头顶掠过,刹那条件反射地揽住我的腰,发梢扫过我发烫的脸颊。
那一天,我们穿梭在热闹的花市,吃着热腾腾的早茶。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整片天空被烟花染成金色的海洋,我张开双臂拥住刹那。感受他的身体骤然像块冰雕般僵硬,而后渐渐松弛下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
我仰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烟花在头顶炸开,照亮他暗红的眼眸,那里倒映着万千星光,也倒映着我此刻的模样。
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在战火与阴谋中挣扎,永远与平凡无缘。但至少,在记忆的匣子里,我会永远珍藏这份温暖——原来在祖国的土地上,在重要的人身边,我也曾拥有过如此纯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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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仍未能重返上海那座霓虹璀璨的都市。并非单纯的近乡情怯,更多的是想为未来的自己,预留一份期许与憧憬。
春节过后,我与刹那并未在地球过多停留,便匆匆踏上返回天都的航程。
返程途中,刹那比来时愈发沉默寡言,而我也常常对着个人终端怔神发呆。在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沉默里,天都的轮廓已清晰地浮现在舷窗外。
“欢迎回家!二人世界玩得如何?”洛克昂带着揶揄的笑意迎上来,那张熟悉的笑脸瞬间勾起我心底关于烟花夜的记忆。刹那间,我仿佛又感受到那晚的温度,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还没等我开口辩解,洛克昂已揽住我的肩膀:“快跟哥哥说说,艾丽——那个木头刹那表现怎么样?”我慌乱地从他臂弯里挣脱,按住狂跳的心,偷偷瞥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刹那,压低声音警告:“别闹了……”
黑发少年却似对我们的玩笑兴致缺缺,攥紧传送手柄便要转身离开。洛克昂眼尖,及时喊住他:“刹那!收拾好东西来简报室,皇小姐找你!”刹那只是抬手示意收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道尽头。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陌生的酸涩突然漫上心头,像是咬了一口未熟的青苹果,酸涩中带着微苦。那一刻我才惊觉,自己对刹那的情感早已悄然蜕变。这份认知如同一束光,照亮了内心深处隐秘的角落,却也让我陷入深深的迷茫。战乱的时代,支离破碎的我们,各自背负着逃不脱的宿命。喜悦与痛苦交织,希望与不安缠绕,让我的心被搅得生疼。我犹豫着开口:“洛克昂。”
“嗯?”
“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说爱吗?”
洛克昂的笑容在瞬间凝固,他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地望向刹那消失的通道尽头,喉结微微滚动:“艾丽,你知道吗?正是因为我们生于这样的时代,一个连明天都成奢望的时代,爱才显得愈发珍贵。”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起的叹息,“在能拥抱的时候松开手,才是对这份感情最大的辜负。”
我望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头顶冷白色的灯光在洛克昂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却掩不住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哀伤。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洛克昂突然抬手揉乱我的头发,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喜欢上那个不开窍的家伙,往后可有你头疼的。”他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弧度,眼中却闪烁着真诚的笑意,“不过,要是他敢欺负你,记得来找哥哥撑腰。”
我拍开他的手,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洛克昂总是这样,用玩笑掩饰着内心的温柔,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最温暖的力量。远处传来设备运转的嗡鸣,混着他轻快的口哨声,在空旷的舱室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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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如被风吹散的枯叶,在高强度的训练和任务筹备中簌簌飘落。我也越来越经常在医疗室见到四位高达机师的身影。行动开始前,我和乔伊斯需要时刻监测着他们的身体与心理状况。
我和刹那依旧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相处模式,偶尔对视时心跳漏拍的瞬间都被淹没在密集的战术演练与设备调试里。
“距离天人首次介入行动还有72小时。”皇小姐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托勒密。我握着终端的手骤然收紧,最新采集的血样在离心机里划出银色的光弧。实验室的玻璃窗倒映着走廊里匆匆而过的身影。恍惚间,刹那的黑色短发掠过门前。
那些被拆解成反复实验、机体调试、数据解析、心理评估的漫长日夜,终于此刻在倒计时里熔铸成利箭。宇宙在舷窗外沉默流转,而天人,将以和平之名,将命运之弓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