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潭的轰鸣无处不在,初时震耳欲聋,久了,反而化作一种填充世界背景的、永恒的白噪音,压迫着耳膜,也奇异地麻痹着神经。灼热的水汽与硫磺、金属的腥气混合,形成一片挥之不去的赭红色雾霭,笼罩着整个环形山谷,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格伦在奥莉安娜重新处理伤口并服下镇静草药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粗重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蜡黄,每一次无意识的翻身都会牵动伤口,引来压抑的闷哼。他像一头受伤的老狼,在睡梦中依旧保持着警觉与坚韧。
里昂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那条伤腿被他小心翼翼地伸直。他尝试活动脚踝,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让他额头沁出冷汗,倒吸一口凉气。他默默地解下临时固定的木棍和布条,检查着肿胀的脚踝,眉头紧锁。作为队伍的领导者,此刻的无力感比伤痛更让他煎熬。他的目光不时扫过瀑布后方那幽深的洞穴,又落回疲惫的队友身上,权衡与抉择在他心中反复拉锯。
凯尔接替了警戒的任务。他攀上一块靠近山谷入口、视野相对开阔的巨岩,像石雕般趴伏在上面,弩箭置于身前,锐利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来路、潭面以及对岸的遗迹。瀑布的轰鸣干扰了他的听觉,他必须更加依赖视觉,不放过任何一丝雾气的异常流动或阴影的变化。
维瑞塔斯选择了一处远离潭水主流、相对干燥且背靠坚固岩壁的地方盘膝坐下。她闭上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主动“梳理”脑海中那些混乱而狂暴的记忆碎片。强行接收远古龙族陨落时的集体回响,对她的精神是巨大的负担。她需要像整理乱麻般,将那些炽热的龙息、沉重的践踏、冰冷的意志以及决绝的咆哮分门别类,压抑其带来的情感冲击,只保留纯粹的信息——关于那种毁灭性力量的“感觉”,关于那冰冷意志的“质感”。这是一个精细而痛苦的过程,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银色睫毛偶尔会轻微地颤动,仿佛正置身于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之中。
奥莉安娜是队伍中最忙碌的一个。她先是将找到的相对清澈的支流水分装到大家的水囊里,确保饮水充足。然后,她开始系统地探索龙血潭边缘,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更多草药。
她注意到,那些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并非均匀分布。它们尤其密集地生长在几具特别巨大的骨骸化石周围,尤其是头骨和脊椎附近,仿佛在汲取着这些远古巨兽最后残留的某种能量。她小心地用匕首刮取了一些苔藓样本,放入特制的防水皮袋中。同时,她也采集了更多那种内部蕴含温和热量的“龙血石”,大小不一,颜色深浅也略有差异。
做完这些,她回到格伦身边,检查了他的脉搏和体温,又为里昂检查了脚踝。
“骨头应该没断,但扭伤很严重,韧带可能撕裂了。”奥莉安娜轻轻按压着里昂肿起的脚踝,语气带着医者的冷静,“短时间内绝不能承重,否则可能会留下永久的隐患。”她拿出之前备用的消炎药膏,为他重新涂抹包扎,动作轻柔而专业。
“多谢,奥莉安娜女士。”里昂低声道谢,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也很疲惫,却依旧有条不紊地照顾着所有人的少女,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敬意。她不像她姐姐那样拥有非人的武力,但她的坚韧、智慧和冷静,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是这支队伍不可或缺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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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轰鸣声中缓慢流逝。天色渐渐暗淡,双月的光芒试图穿透浓厚的赭红色水汽,在山谷中投下诡异而朦胧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高度警戒的凯尔突然发出了信号——不是尖锐的警示,而是表示“有情况,但非直接威胁”的特定鸟鸣模仿声。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维瑞塔斯睁开双眼,烟灰色的眼眸中恢复了一片沉静,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里昂抓起了身边的剑,奥莉安娜也握紧了她的匕首。
凯尔从巨岩上滑下,快速而无声地回到营地,压低声音说:“有东西从我们来的方向靠近,速度不快,很谨慎……是那种晶壳蜥,但不止三只,至少有六七只,它们在谷口徘徊,好像在……侦察。”
晶壳蜥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更多同类?这绝非好消息。这些生物显然拥有一定的智慧和社会性,它们记仇,或者,它们是被龙血潭的某种东西吸引而来?
“它们有什么异常举动吗?”里昂沉声问。
凯尔摇了摇头:“没有进攻的迹象,就在雾里若隐若现,绿色的眼睛盯着我们这边。感觉……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等待时机?还是等待指令?
维瑞塔斯站起身,走到能够望见谷口的方向,凝神“倾听”。瀑布的轰鸣依旧干扰严重,但她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些晶壳蜥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带着贪婪和一丝……畏惧的情绪波动。它们在畏惧什么?是龙血潭本身,还是潭水里的什么东西,亦或是……瀑布后面的洞穴?
“它们不敢轻易进来。”维瑞塔斯得出结论,“这里有什么让它们害怕的东西。”
这个判断暂时让大家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带来了新的不安。能让这些坚硬如铁、口吐酸液的生物感到畏惧的存在,恐怕比它们本身更加危险。
“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行动。”里昂看着众人,声音严肃,“格伦需要更安全的环境和更好的治疗,我的腿也拖慢了速度。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而且不知道还会引来什么。但前面……”他目光投向那咆哮的水幕,“维瑞塔斯女士认为极其危险。”
是冒着被晶壳蜥群围攻(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东西)的风险,原地固守,等待渺茫的转机或格伦伤势的好转?
还是赌上一切,闯入那个连远古龙族都可能在此折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穴?
奥莉安娜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来自峡谷遗骸的暗沉信物,它此刻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看了看手中一块温热的龙血石,以及那些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苔藓。“姐姐,”她看向维瑞塔斯,“这些苔藓和龙血石,它们蕴含的能量,会不会……是某种钥匙?或者,能提供某种保护?”
维瑞塔斯沉默着。她再次将感知投向瀑布后的洞穴,这一次,她更加仔细地分辨那扭曲屏障之后的“感觉”。除了庞大的能量和冰冷的死寂,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幽蓝苔藓和龙血石隐隐共鸣的“呼唤”?那感觉太微弱,太飘忽,仿佛随时会湮灭在巨大的负面能量中,无法确定是真实的线索,还是过度感知产生的错觉。
她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夜幕彻底降临,双月的光芒在赭红色水汽中渲染出迷离的光晕。晶壳蜥群依旧在谷口徘徊,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龙血潭的轰鸣永不停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力量与毁灭的、永恒的故事。
团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每一个选择都通往未知的危险,而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