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黎明前停了,留下被洗刷过的寂静。维瑞塔斯站在门廊下,指尖抚过门框上新绽的裂缝——昨夜地底传来的震动比预想中更猛烈。奥莉安娜将熬好的药茶递来时,手腕微微发颤,茶汤在陶杯边缘荡开细密的涟漪。
“北边的蓝尾雀没有来觅食。”她轻声说,目光掠过喂食台上空置的食槽。这些鸟儿十年来从未错过清晨的约定,此刻缺席比任何警报都令人不安。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林间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里昂带着两名守备队员出现在木屋前,马鞍上横躺着用油布紧裹的物体。暗红色的污渍正从布料缝隙渗出,滴落在草叶上发出腐蚀的嘶响。
“我们找到了第三个。”年轻的守备官翻身下马,眼白布满血丝。他解开油布时,金属搭扣在掌心留下青灰色的印记。
呈现在晨光中的躯体让奥莉安娜倒吸冷气。猎户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右腿自膝盖以下已彻底化为青灰色的岩石,肌肤纹理在石化过程中扭曲成怪异的螺旋。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表情——张大的口腔里,舌头竟呈现出金属锈蚀的斑纹。
“不是在黑森林边缘,”里昂的副官声音干涩,“是在溪谷牧场发现的,距离镇子只有两小时路程。”
维瑞塔斯蹲下身,指尖悬停在石化表面三寸之上。通过“联结”源理的细微感知,她“听”到了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湮灭之音,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蛀虫正在啃食生命的根基。这感觉与昨夜地底的震动同源,却更加...饥饿。
奥莉安娜突然上前,不顾阻拦将手掌覆在猎户尚未石化的左手上。刹那间,混乱的感官碎片如冰锥刺入——黑暗中有粘稠的触须缠绕,对金属的疯狂渴求,以及置身于巨大织机下的窒息感。她踉跄后退,撞进姐姐及时伸出的臂弯。
“他看见...纺锤...”她喘息着抓紧维瑞塔斯的衣襟,“无数金线被染成锈色...”
里昂的佩剑突然发出嗡鸣。剑鞘上的银质雕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仿佛有看不见的雾气正在侵蚀金属。众人惊恐地发现,所有携带的金属物品——从铠甲铆钉到箭矢箭头——都蒙上了不祥的暗斑。
“带他进治疗室。”维瑞塔斯斩断凝固的气氛。当守备队员抬起担架时,她注意到猎户僵直的指缝间闪烁着微光——半片嵌进肉里的金属鳞片,与她在林中发现的那些完全相同,只是边缘更加锐利,像是刚从某种活物身上脱落。
治疗室内,奥莉安娜点燃了特制的驱疫草。烟雾缭绕中,她将银针探入石化区域的边缘。针尖触及青灰色肌肤时,竟迸发出细小的火花。
“看这些纹路。”她指引姐姐观察逐渐在猎户皮肤表面浮现的暗红色脉络,它们正沿着血管走向缓慢蔓延,“像不像熔毁的钟表机芯?”
维瑞塔斯将手掌贴上墙壁。木料传来灼痛的震颤,整座屋宇的榫卯都在发出哀鸣。某种超出认知的力量正在改写物质的本质,将生命转化为岩石,将金属腐化为尘埃。她想起古籍中关于“法则污染”的禁忌记载,那些被后世当作神话的篇章正在眼前具现。
正午时分,镇钟突然发出破裂的悲鸣。当人们冲向广场,发现铜钟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锈迹,钟锤坠落在地,摔成满地暗红色的碎屑。
“铁匠铺...”有人发出惨叫。
众人涌入作坊时,看见老汉森瘫坐在狼藉中。熔炉里的火焰诡异地凝固成琉璃状,所有铁器都化作了酥脆的红色尘埃。老师傅举起不停颤抖的双手,掌心里捧着仅存的完好的物品——把用龙陨山脉特有的黯铁矿打造的匕首,此刻正散发着不详的幽光。
“只有掺过星银的金属能抵抗...”老汉森浑浊的眼泪滴在匕首上,立刻蒸腾起带着硫磺味的水汽,“但这矿脉早在先民时期就枯竭了...”
夕阳西沉时,维瑞塔斯在龙血溪下游发现了更令人不安的证据。岸边的卵石覆盖着新生的锈色苔藓,溪水中的游鱼眼睛闪烁着金属光泽。她将手伸进水流,感知到无数细微的寄生体正在繁殖——它们像活着的铁屑,贪婪地吞噬着水中的矿物质。
夜幕降临后,奥莉安娜在灯下剖开那片金属鳞片。显微镜下可见规整的蜂巢结构,每个孔洞里都有微型晶体在搏动,仿佛某种机械生命的孢子。
“这不是锻造的...”她对着图纸喃喃自语,“是生长出来的。”
子夜时分,维瑞塔斯被屋顶的异响惊醒。她推开窗,看见无数夜行动物正仓皇逃离森林。鹿角上缠绕着嘶嘶作响的金属丝,鸟群的羽毛间闪烁着不自然的红光。当月光偶尔穿透云层,林地上空浮现出磷火般的雾霭,那雾霭中飘荡着数以万计的金属鳞片,如同某种庞大生物褪下的皮屑。
在黎明的灰光中,她终于看清了真相——整片森林正在被缓慢转化为某种介于生物与机械之间的恐怖造物。而第一片锈痕,已经爬上她悬在窗边的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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