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 第1章 第 1 章

大业十四年。

三月末刚下过雨夹雪，整个世界都仿佛被一股凛冽寒冷的空气包裹着。

只要出了门，一张嘴就忍不住牙齿发抖。

大周朝所有事物同样被一股强劲的冷意席卷着。

朝廷如此。

武安侯府如此。

侯府里的人更是如此。

武安侯病重，这些年府里大事全由世子楚衍诺负责。

一年前接下户部侍郎的职位。

差事繁重，府里越发没了烟火气。

从上到下，全部屏气敛息，小心翼翼，时刻提心吊胆的努力干好自己的差事。

生怕被人鸡蛋里挑出骨头。

楚衍诺刚从朝里回来，脸色冷硬，周身都泛着寒意。

进门后等佣人脱掉他的斗篷，一边就着婢女端过来的火盆暖手，一边问：“暖暖可好？”

大姑姑青柠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片刻。

世子爷心情再不好，提到表姑娘时都会变得特别宽容。

她笑着回道：“表姑娘很好，刚才奴婢去过瞧了，表姑娘吃了一碗粥两个包子，四个小饺子，还要再吃，被小倩拦住了。”

她说完悄悄观察了一下世子爷，果然嘴角染上一抹笑。

“世子爷，奴婢去把表姑娘请过来，您和她说说话。”

楚衍诺迟疑片刻，“罢了，天冷。”

回头冻出毛病，又该跟他哭鼻子了。

最近朝里忙，他实在抽不开身。

天气冷是冷了，但已经三月末，多穿点其实并没有多冷。

青柠觉得世子爷太惯着表姑娘了，可她不敢说。

不是她非要请表姑娘过来，实则是世子爷生气太可怕了，只有表姑娘在，他人才会变得温柔随和。

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下人也就能好过些。

可世子爷一句话堵住了她，她也不敢多说。

只能出屋后给小丫鬟眼色。

虽然世子爷不想让人去请表姑娘，可如果表姑娘主动过来，他肯定不会阻止。

小丫鬟翠柳受大姑姑青柠教导多年，自然明白她的示意。

她这种小丫头是没人在意的，悄悄溜出去一会儿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因为主子喜欢表姑娘，她特意和表姑娘的丫鬟小倩交好。

两人时常互赠小礼物。

今天她赶过来，没见人，隔着帘子就开始搭话，“小倩姐，我是翠柳。”

小倩动作麻利地把门打开，让她快点进去。

表姑娘住的翠竹园和别处不同，屋里生着炭，各处都烤的暖暖呼呼。

翠柳进屋时掸了掸身上的雪水，往屋里探了一眼：“表姑娘没出门？”

小倩努了下嘴，“表姑娘本来就喜静，又是这么冷的天，肯定不会出屋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打量起翠柳，“别说世子爷要请我们姑娘过去，这么冷的天，我们家姑娘不会去。”

翠柳有些尴尬，“怎么会，世子爷也说天冷，不要表姑娘过去，我是单纯过来看望表姑娘的，这不是世子爷不放心，特意让我过来瞧一眼，好回去回话。”

小倩不怎么相信，“真是世子爷让你来瞧的？”

翠柳一副我们都是好姐妹，我怎么可能骗你的神色，说道：“你这是不把我当姐妹了。”

小倩好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姐妹，只怕你们哄骗我家姑娘。

毕竟世子爷到年纪了，我家姑娘也不小了，这男女大防还是要顾及的，我家姑娘不懂这些，也不能由着你们欺负。”

翠柳脸上讪讪的。

说起来世子爷和表姑娘在一起也有几年了。

按理世子爷早该和表姑娘成亲。

至少应该订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可看世子爷的意思，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他们这些做丫鬟的肯定不敢乱说。

可谁都知道，世子爷那块冰，得表姑娘才能融。

他们这些丫鬟，都知道两个人不适合过多来往，可为了自己日子好过些，总想方设法给两个人制造机会。

她这会过来就希望能把表姑娘哄过去。

世子爷和表姑娘亲热一会儿，他们至少能得两三天的安稳。

“暖暖小姐，”翠柳提高些嗓门，隔着门口冲屋里喊道，“奴婢给您请安来了。”

往常这种情况，表姑娘都会急得光着脚跑出来，兴高采烈地问她是不是世子爷回来了。

她回答是，表姑娘便急着换衣跟她去松秀斋，世子爷所住的宅院。

之后世子再生气，见到表姑娘都会变得柔和。

表兄妹两个聊一会儿，再温存一会，叫上几回水。

这侯府上上下下都会感染些人气。

翠柳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可她喊完半晌，都没见到屋里传出动静。

心里充满了疑惑，“表姑娘不会睡了吧。”

小倩有些不悦，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你有时间把心思花在我们家姑娘身上，不如多引导一下世子爷，这府里大小事情，都是世子爷做主，我们家姑娘不过一个客人，虽然在府里住了十多年，可早晚是要回家的。”

翠柳皱了皱眉：“小倩姐这话怎么说的，表姑娘家里……还能去哪。”

谁都知道当年唐家办错了差事，祸及满门，先皇开恩，只有五岁以下的孩子活了下来。

唐家五岁以下的孩子也只有表姑娘一个，舅老爷撑着最后一口气送过来的。

当年的世子爷不过八岁，举手跟舅老爷发誓，这辈子一定会照顾好表姑娘，护她一辈子周全。

这在府里不是秘闻，多少人都羡慕表姑娘有这样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

也欣赏世子爷年纪那么小，已经足够重情重义，毕竟表妹是罪臣之后。

甚至这事在京城还传为一段佳话。

所以表姑娘成年后，世子爷和她发生关系，大家才没觉得奇怪。

反正两个人早晚都会成亲。

只不过几年过去，侯府还没动静，大家又疑惑起来。

小倩好笑道：“我们家姑娘是没父母了，可是……”

她凑近翠柳的耳边悄声道：“可我们表姑娘的兄长还活着，怎么可能让亲妹妹流落在外，早晚是会接回去的。”

翠柳心下大骇，“这怎么可能，唐家不是只活了表姑娘一个人吗？”

小倩哼了一声：“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害怕传出去不好，可如今皇上都换人了，告诉你也不怕，唐家的公子当年被人救走了，算起来，如今也有……”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二十六七岁了，没准已经出人头地，为我们家老爷洗刷了冤屈，你说我们家姑娘能不能回去？”

翠柳是过来给表姑娘请安的，没见到表姑娘，还听说了这么一件大事。

她心里烦躁。

忍不住又往屋里探了一眼。

“暖暖小姐，世子爷回来了呢，还带了好多点心，小姐要不要过去尝尝？”

她已经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回到松秀斋，世子爷没见到表姑娘，今晚那边得冷成什么情况。

可她这次和刚才一样，表姑娘还是没有回她。

她神情充满了急切，“小倩姐，你行行好，让我进屋给姑娘请个安就走。”

小倩毫不犹豫拦在门口。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没明白我什么意思是不是？”

翠柳明白小倩的心思，可她只不过一个小丫头，哪敢管主子的婚姻大事。

“小倩姐，你这可难为我了。”

小倩今天打定了主意，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们家小姐也是正正经经的官家之后，就算落了难，那也是小姐，不能凭白给你们家爷糟蹋。

真喜欢，就八抬大轿抬过去，不喜欢，也别老缠着我们，明天我就去找侯夫人，在京城里挑个合适的郎君，风风光光的把人娶了。”

翠柳气了个半死。

“世子爷的亲事也是你一个下人操心的？再说表姑娘……

那个样子，她能嫁给谁？

没有娘家做主，万一被人虐待，她会自保吗？除了我们家世子爷，谁还会真心对她？

小倩你是不是昏了头，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

小倩是一心在为自家小姐筹谋，说什么都不肯让路。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你看不惯就让世子爷把我赶出去，否则以后别想碰我家小姐一指头。”

翠柳最终没见到表姑娘，气冲冲的回了松秀斋。

果然如她所料，松秀斋里里外外跪了一地人。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就连正常呼吸都不敢。

世子爷坐在书房里，书本扔了一地，最宝贵的砚台都砸了。

大姑姑青柠正小心翼翼地跪在门口，仿佛夺命的黑白无常马上就到一般，她看见翠柳脸上一喜，没看见表姑娘，紧张地用气音问她：“表姑娘呢？”

翠柳脚步一顿，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蔓延，她两腿发软，直接跪在了门口。

“表姑娘……休息了。”

青柠满脸绝望。

今晚这松秀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自求多福吧，世子爷不发完火是不会消停的。

可谁知道他会发多大，多久发完。

主子随便一句都可能是哪个奴才的一条小命。

翠竹园这边的情况和松秀斋完全相反。

屋里放了两盆炭火，暖融融的，穿得稍微厚些，鼻尖都会冒出一层薄汗。

小倩赶走了翠柳，进屋照顾主子。

小书房里，一位肌肤雪白，长得极其漂亮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小姑娘，正坐在书桌前涂涂画画。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

扣子没系好，领子往下落了一块。

露出大片细腻雪白的肌肤。

可她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纸已经用掉好几张，每一张都画满了表格，标注好了数字。

乌黑如墨的长发垂落下来，偶尔感觉到痒意，她用手背拨一下。

娇美的容颜便完全展露在小倩眼里。

“小姐，”小倩不识字，也不知道主子在画什么，一边帮她整理，一边说，“刚才翠柳来了，奴婢把她打发走了。”

唐兮暖正好把最后一笔画完。

她收了毛笔，把画好的成果展示给小倩看。

“这就是我未来的家了，我自己设计的，等哪天我和表哥成亲，就在府里建这样一栋房子，夏天去里边避暑。”

说起自己的作品，她眼里亮晶晶的，全是骄傲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小姐，您衣服落了，我帮您弄一下，”小倩有些心酸。

小姐什么都好，长得好看，懂事听话又乖巧，唯一不好的就是生活常识上先天不足。

叮嘱她多少次，穿衣服要按顺序，先穿里边的，再穿外边的。

可她每次都弄不清楚，先把外边的褂子穿上，里边的衣服怎么都塞不进去。

告诉她出屋一定要穿鞋子，头发挽起来，只要盯得不够紧，她就能光着脚蓬头散发的跑出去。

见到长辈一定要行礼，可她没有一次能做对。

……

小倩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怎么可能不着急。

“小姐，”小倩忍不住叮嘱，“您想嫁给世子爷，就一定要听奴婢的话。”

世子爷对小姐好是好，可听说府里要议亲了，并没人往表姑娘身上提。

世子爷似乎也没这个意思。

小姐这个性子，真给世子爷做了小，以后正妻进门，有的欺负呢。

如果能生个一儿半女，也能有个依靠。

可世子爷每次都让小姐喝避子汤，似乎也是没打算让小姐要孩子的。

可小姐还做着嫁给世子爷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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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